“初晴,初晴别睡在这。”
是张季辰的声音,谢南楼打了个哆嗦,缓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还坐在门槛上,庭院里起了大雾,月亮和桂树掩藏在一片洁白之中,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他搓了一把脸,抬起头茫然的看着虚空中飘洒的水汽。
“如果我死了,就在我坟头插一枝桂花。”
“哥哥,你能不能帮帮我,在我死后折一枝桂花,放在我的坟墓上。”
两个声音在谢南楼的脑海中纠缠重复,他抱住头,使劲拍了拍太阳穴。
张季辰半蹲在他面前,轻轻的唤他的名字,谢南楼应了一声,忽然抬起头往四周看去。
张季辰托住他的肩膀,担忧问道:“你在找什么?”
“孩子,你有没有看到两个孩子?”谢南楼将他推开,踉跄着往院子里跑了两步,刺骨的冷风一吹,混沌的脑子终于清醒了过来,哪有什么孩子,都是他的臆想。
真的是臆想么?谢南楼看着那棵桂花树,伸手捂住胸口,那张纸那么薄,却让他的心口像压了一块巨石,压的他有些喘不上气来。
张季辰追了过来:“你还好么?”
“啊!”谢南楼如梦初醒的点了点头,笑了笑:“还好,还好……”
他看着张季辰,脑海中不断地重复着安初晴濒死时的那几句话,突然觉得这张脸有些陌生,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声音颤抖着问:“你去哪了,你刚才去哪了?”
张季辰被他吓到了,赶紧将他扶起来抱在怀中,伸手拍着他的背安抚道:“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他告诉自己没事了,所以他知道我刚才经历了什么,他怎么会知道?
谢南楼下意识挣脱出去,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不住的摇头。
“你脸色不太好看。”张季辰抓住他的手,语气有些急促,他试图转移话题来掩盖住心里的愧疚,只能干巴巴的说:“手好凉。”
“你刚才去了哪里?”谢南楼一直在重复的反问他:“你去了哪里?”
张季辰伪装起来的温和面色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目光中闪过一抹慌乱,他想要伸手拉住谢南楼的胳膊,却被谢南楼侧身躲开了。
“你早就知道安初晴已经死了对不对?”谢南楼不喜欢被背叛:“还是你告诉他的,他活不过那个秋天了……”
张季辰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你听我解释。”
谢南楼没有挣扎,冷冷的看着他的眼睛,藏在袖子里的手将那张纸紧紧攥成一团,他能感觉到汗顺着脊背不停的往下淌,湿冷的空气浸透身上的衣衫,可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冷,真正让他觉得恶寒的,是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
他缓缓张开嘴,声音轻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散进雾里:“我可以听你的解释,但在这之前,你需要回答我两个问题。”
张季辰握着他的那只手微微用力,沉声道:“好。”
谢南楼闭了闭眼,一字一句的问道:“你是寻仇者吗?”
张季辰没有犹豫:“不是。”
这两个字轻而易举的卸掉了压在谢南楼心头的巨石,他直视着张季辰的目光,再次问道:“大太太是你杀的?”
“是,也不是。”张季辰摇了摇头,觉得这样说他可能听不懂,又补充道:“我只是提醒了她。”
“那件蜜合色的外套?”
“对。”
来梵净寺的路上,张季辰夸过安大太太适合穿蜜合色,而现在大太太死了,那件蜜合色的外衣不见了……
有什么在谢南楼心中呼之欲出,他问道:“这是个意外对吗?”
张季辰点头,语气有些激动:“我没打算拿她做这个实验,但是如果不这样,还会死更多的人,现在我们最起码确认了,他们要找的人是……”
谢南楼逼近他:“是谁?”
张季辰垂下眼帘,微微叹了口气:“我是被寻仇者。”
谢南楼蓦然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这是他所没有想到的,他以为张季辰是寻仇者,他以为所有人的死和他都有关系,可是没想到,他竟然是被寻仇者,陈瘸子和安大太太因他而死,却又不能怪他,他利用了所有人包括自己,可这一刻,谢南楼却不知道该不该讨厌他。
“对不起初晴,我刚才只是想确认一下他们盯上的人是不是我。”张季辰自嘲的笑了笑:“我很自私,但是我真的不能死。”
就在谢南楼甩掉鞋子扑到床上的时候,张季辰敏锐的察觉到了走廊上传来的摩擦声,他一开始以为是有晚归的人路过,没有在意,可那声音就像附骨之疽一样不停的耳边回响时,他终于意识到了问题,张季辰回头看了一眼正专心致志把自己裹进被子里的谢南楼,攒好棉芯,将油灯的火挑起来,亮度调整到最大,悄悄出了门。
张季辰并没有走远,他挑了一扇打开的窗户,纵身翻了进去,寺庙的厢房很小,他没料到窗户底下就是床,一下子把躺在上面的住客给砸醒了。
“别说话,我不劫财也不劫色。”张季辰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老实点。”
那人挣扎了两下,乖乖不动了,黑漆漆的夜色中,两双乌溜溜的眼珠彼此瞪着对方。
张季辰想了想,别开头,无情的落下一记手刀,将人砸晕了过去,翻身下了床,伸手轻轻将窗子合上,留了一条手指宽的缝隙往外看,屏气凝神留意着对面的动静。
他只是想要确认一下,那些人盯上的究竟是他,还是谢南楼。
寻仇者显然没什么耐性,很快就暴露了出来,拐角处躲着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头,拱门后有接应他的人,他们用手势沟通,显然是经过精密部署的,张季辰一面想着不能打草惊蛇,一面又担心谢南楼那芝麻大的胆子可别吓出个好歹,一颗心仿佛放在油锅上煎熬,终于他确定了,那些人的目标是谢南楼,不是自己。
他推醒了房间里的住客:“出去撒尿,别声张,撒完就回来。”
住客一脸惊诧的看着他:“你说啥?”
“按我说的做。”张季辰不由分说,伸手将他推了出去。
“可是俺不想撒尿啊!”住客欲哭无泪,还是提着裤腰带走了出去。
黑暗中的人影听到动静,两厢打了个手势,没有片刻停留立马撤走。
张季辰略微有点儿诧异,这撤的也太快了些,不像是被住客惊走的,倒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他没有细想,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下了,顺势往外一看,就看到谢南楼苍白着一张小脸,颤巍巍的竟然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然后裹紧外衫,抱着膝盖坐在了台阶上,他哈着气,四下里不停的张望。
是在找自己么?张季辰愣了一下,心像是被人狠狠刺了一刀,他什么顾不得了,鬼使神差的走出去,在谢南楼面前蹲下,一声声的唤着他的名字。
……
“事实就是这样。”张季辰说完,静静地等谢南楼的回应。
谢南楼有些懵,他摆了摆手,靠着柱子坐了下去:“你先别跟我说话,我自己消化一下,我有点儿懵。”
“不着急,你慢慢想。”张季辰挨着他坐下,回头往房间里看了一眼,还好,棉芯够长,灯火还亮着。
山间传来两声鸡啼,天亮了。
谢南楼站起身,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回走,走到门口时停了一下,回身看向张季辰。
张季辰忙站起身,只听他道:“关于安初晴和,和他哥哥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张季辰在这件事上一点没有瞒着,这会儿受到谢南楼的质疑不由得委屈起来,就道:“你说安初晴死了,这条线在我这里是没有的,所有的信息都没有体现出这一点,而你现在还站在这里,所以你得到的消息很有可能出现了偏差,或者中间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意外。”
一个念头在谢南楼脑海中闪过,他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又回头看了一眼院子中央的桂花树。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插下去的桂花枝活了,就代表我还活着,那是我生命的延续,弟弟你懂么?我为你而活,只要你在,桂花树就不会死。”
“只要你在,桂花树就不会死。”谢南楼低声重复着,攥着信纸的手缓缓松开,他欲言又止的看了一眼张季辰,末了摇了摇头,苦笑着说:“目前我好像除了相信你,没有别的选择。”
他是他的游戏搭档,他曾经毫无保留信任的人,即使遭到了背叛和利用,他还是选择相信他,只不过这种信任较之前缺少了一些实质性的东西,他不打算把信纸的事告诉张季辰,这不过是场游戏,能赢得最后的胜利才是最重要的,适当的利用和背叛又算什么呢。
“呵。”谢南楼深吸一口气,轻轻一笑。
张季辰并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也跟着笑了笑,忽听身后一阵叹气声,回头一看,就见安静渝和段鸿从拱门后面走了出来,安静渝垂头丧气的看了二人一眼,无力的挥了挥手。
段鸿朝二人点了点头,只是这一次,他的目光没有再青睐张季辰,而是直接落在了谢南楼的身上。
谢南楼皱了皱眉,微微侧开身子,忽略掉他的眼神,问安静渝:“怎么了?”
安静渝眼中露出一抹迟疑,紧接着叹了口气,神色凝重的说:“下山的路塌方了,送信的随从没能把信儿送出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了。”
谢南楼愣了一下:“咱们被困在这儿了?”
安静渝点头。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真是越来越有趣了,谢南楼看了眼天色,天已经亮了,不一会儿就会有人起床走动,便让众人进房间再说。
段鸿关了门,靠在门框上,说道:“如果我猜的没错,按照游戏中的尿性,真人玩家应该全部被困在了这里,除却安府的十一人,最少还有五个人,包括香客和僧人。”
张季辰却否定了他的说法:“你不能完全确定安府的人都是真人玩家。”
安静渝就道:“那这样一来,咱们的筛查范围就更大了。”
谢南楼愣了一下,打断几人的滔滔不绝:“不是,我怎么有点儿迷,你们是准备找出寻仇者了么?”
三人同时向他看来,异口同声道:“对啊。”
谢南楼:“……你们什么时候达成的共识?”他怎么不知道?
安静渝再次露出了谢南楼熟悉的嫌弃表情:“难道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谢南楼举手投降,果然这种奸诈的游戏还是不太适合他这种单纯的小少男。
几人交换了一下信息,谢南楼把在安大太太手指缝里发现的麻绳拿了出来,看了看张季辰,又看了看安静渝,最终递给了段鸿。
段鸿有些惊讶,捏着那根麻绳第一反应竟然是抬头看张季辰,这让谢南楼心里很是窝火。
“按照安大太太的人设,这种东西不可能出现在她身上,很有可能是凶手留下的。”谢南楼撇了撇嘴,有些疲惫的按了按后脖颈,那里从刚才就开始疼,可能是白天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轻轻一摸就是一阵刺痛,不太得劲儿的歪了歪头。
张季辰看到后抬了抬眉毛,绕过书桌站到他身后,将谢南楼的手移开,撩起他的头发,却在看到他的脖颈时猛的愣了一下,紧接着轻咳了一声,面上震惊之色一闪而过,自然将话接了过去:“我观察了安大太太上吊的绳索,是粗布不是麻绳,可以排除这一点,而且,安大太太的脚根本够不到板凳。”
他的语气太过云淡风轻,谢南楼听得心里很不是个滋味,该说这人冷血无情呢,还是说自己太过敏感,总之他对于张季辰的态度,在不知不觉间悄然发生了某种变化。
安静渝道:“你是说,安大太太不是自己上吊的,而是被人托上去的?”
她说完,自己又否定了这个说法:“不对,这样就属于直接伤害了,加害人会被处罚。”
段鸿点了下头:“所以咱们现在就要找受到了处罚的,且穿麻衣的人。”
“他是个佝偻。”谢南楼按住张季辰的手,客气道:“谢谢,不用了。”
张季辰微微愣了一下,把手移开,去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又开始添茶倒水。
段鸿对谢南楼的这个说法有些怀疑:“你怎么知道?”
谢南楼看了张季辰一眼,无声笑了笑,对段鸿道:“我刚才差点被他害死。”
安静渝瞬间从凳子上蹦了起来,惊呼一声:“你说什么?你被攻击了?有没有受伤?”
谢南楼赶紧摆手:“没有没有,别激动,幸好季辰救了我。”
张季辰倒着茶的手猛的一顿,抬起眼看了他一眼。
谢南楼盯着他手上的那个茶杯,冷笑:“你不用感激我,也不用这么献殷勤想着补偿我……”
“你想多了。”张季辰顺手将茶杯递给了段鸿,又给安静渝也倒了一杯,笑的彬彬有礼:“待客之道,无茶不可。”
段鸿接过杯子朝他一敬,意味深长的看了谢南楼一眼,仰头一饮而尽。
谢南楼连翻了三个白眼,不就喝个茶么,搞这么多花样,瞧瞧那架势不知道还以为你俩拼酒呢,哼,老子不稀罕。
“给俺倒一杯呗,俺渴了。”
“……”张季辰倒了一杯递给他:“算我献殷勤。”
四人分好工,两两一组开始找人,穿麻衣,是个佝偻,身上有突然出现的伤痕,这些特征加起来足够了,安静渝和段鸿找前山,谢南楼和张季辰负责后山和寺庙,当即开始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