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你不像他
白日沧2020-11-09 21:284,318

  时辰刚过卯时,山里有树木遮挡仍旧漆黑一片,鸡鸣声和草虫的鸣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间或夹杂着山下货郎的吆喝,淡淡晨光中,谢南楼推开了梵净寺一所偏僻宅院的小门,咯吱声吵醒了守门的小童,茫然的抬起头看了看来人,揉着眼问:“施主找谁?”

  这小门久无人过,门口荒芜一片,谢南楼拨开挡在门口的杂草,露水打湿了他的袖口,氤氲出一片水渍,他应当是没有想到这种地方还有守门的小童,脸上闪过一抹惊喜,接着弯下腰,轻声问小童:“你一晚都睡在这里?昨晚可有人从这里出去?”

  小童点着头打了个呵欠,伸手一指北墙下的最靠西的一间小屋,又抱着膝盖缩回了铺盖里:“刘老头昨晚出去了一趟。”

  谢南楼又问:“这刘老头可有什么特征?”

  小童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开了口:“是个罗锅,你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儿,爱打听,多谢小友。”谢南楼笑着冲他抱了抱拳,却没进去,反而退出院门,袖着手找了棵大树随便一靠,乐么滋将眼一闭。

  梵净寺的钟声响了三回,上山的小路上才缓缓现出一条人影,谢南楼听见了脚步声,眯着眼往雾气里看去,辨认出那人的身形时不由乐了起来,颇自得意满的吹了声流氓哨。

  “怎么样,还是我先找到的吧。”谢南楼站直身子,朝着小门一努下巴:“找着了,刘老头,罗锅,昨晚出去过,给香客负责喂马的,那麻绳很有可能是拴马的绳子。”

  张季辰走了过来,看着他笑,只说:“我一向承认你很厉害,可从来没有瞧不起你过。”

  谢南楼不信,撇着嘴将头一扭,转身进了院子。

  守门的小童从铺盖里露出两只眼睛,滴溜溜打量着二人,谢南楼便低头冲他微微一笑,小童立马又缩了回去。

  这院子地处偏僻,正对着小门是一条只容一人通行的小路,左右两边全是房间,房门紧闭着,里面传来轻微的鼾声,这些房子虽不是多么好,却修缮的非常结实,是梵净寺用来接济无家可归之人的地方,这些人为了生计会下山找一些零工,年纪大的没人要了,就留在寺里帮着处理一些琐碎。

  刘老头就是这样的人,他自小充军去了军营,早年在塞外赶马,待到天命之年好不容易才回到家乡,却发现自己的房子已经被人占了,告官官不灵,叫天天不应,最后沦落街头被慧通大师带了回来,慧通知道他有一手养马的技艺,干脆让他留在梵净寺当了马夫。

  二人走到最里面,谢南楼停下脚步,抬起手,迟疑着敲了一下北墙上的一扇木门。

  屋里传来一阵淅淅索索的声响,有人从床上翻了个身,透过破损的窗户纸,谢南楼看到一个佝偻的老头儿趿拉着鞋子走了过来。

  门从里面被打开了,一张满是沟壑的又老又丑的脸露出来:“你们是谁啊。”

  张季辰本想先开口说话,却不料谢南楼侧身把他挤开了,只听他笑嘻嘻的唤了声:“刘老伯?”

  他笑的一脸天真无害,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里装的满是虚伪的礼貌和敬意,刘老头一对上那黑沉沉的眼神,脸色顿时一变,抓着门框的手不由收紧了几分,赶紧低下头就要关门。

  谢南楼一脚卡住门缝,咬着牙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客气一些,就说:“晚生安初晴,来找老伯讨论一些养马之道。”

  虽然现在的气氛很严肃,可张季辰还是忍不住想笑,他这个说法实在是太土了,为什么所有人都爱找这种借口,就不能有点儿创新么,捧着肚子笑了一会儿,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去找张嬷嬷时用的借口,似乎也比这个高明不到哪去,就彻底笑不出来了。

  刘老头颤巍巍的看着他:“你,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谢南楼没说话,若无其事的掸了掸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才发现自己的袖口湿了,委委屈屈将手伸到张季辰眼前给他看:“袖子湿了。”

  张季辰瞄了一眼,从怀里拿出一方帕子,轻车熟路的给他塞进袖口里。

  “多谢。”谢南楼得了便宜还卖乖,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张季辰顿时一愣,刚才他不是还在生自己的气么?怎么这么快就……

  饶他这边费解,那边谢南楼半个身子已经挤进了屋里,笑眯眯的看着刘老头:“老伯,天儿这么冷,我们大老远赶过来,不请我们进去坐坐?”

  刘老头叹了口气,将门打开了,破罐子破摔的一摆手:“进来罢。”

  谢南楼得意,一拽张季辰的袖子:“叫你进来呢。”

  “有你的啊。”张季辰赶紧回神,锤了他的胳膊一下:“竟然真让他把门开开了。”

  谢南楼低下头,凑到他耳边咬牙切齿的说:“废话,我脚卡这呢,他不开行么?”

  张季辰失笑。

  房间里的摆设非常简陋,进门一张方桌,西墙上靠着张窄长的木板床,谢南楼环顾一圈,发现竟连个椅子也没有,干巴巴往屋子中央一杵,也不打算跟他废话,开门见山道:“你有什么条件?”

  刘老头走到床头边坐下,打开床头柜的第一格抽屉,将手伸进去,轻轻摸索着什么,破风箱一样的声音在昏暗的角落里响起:“我知道你会找过来。”

  谢南楼不置可否:“哦?那你可真是料事如神。”

  刘老头笑了,斜着看了他一眼,目光中竟有几分怀念,不过却冷的吓人:“你不像他,一点都不像,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有半分像他。”

  谢南楼懵了一下,疑惑的回头看了看张季辰,问刘老头:“什么意思?”

  张季辰察觉到刘老头身上散发出来的恨意,拉住谢南楼的胳膊,将他往自己身后一带,这种带着满满占有欲和保护欲的动作让谢南楼非常不舒服,他自认不是个很强势的人,有时候装怂装习惯了,能省力的时候绝不多抬一次手,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之前意识到危险的时候特别喜欢躲在张季辰身后,可是现在竟然莫名的觉得有些羞辱,还有点儿讽刺,他没有顺从的回到张季辰的保护圈中,反而躲开了他的手,往前迈了一步,径直走到刘老头身边。

  谢南楼并不怕他,再次问道:“你什么意思?”

  “哈哈哈哈哈哈。”刘老头突然仰头大笑起来,花白的头发间露出一双混浊的眼珠,他死死盯住谢南楼的脸,像要用目光撕开他的皮肉,将他真实的面目剥离出来,阴沉的近乎疯狂的说:“你以为你顶替了他的名字,你就能成为他了么?”

  有什么东西在谢南楼心里炸开了,他猛的伸手揪住刘老头的领子:“你说什么。”

  刘老头甩开挡在眼前的头发,看向谢南楼的眼神像利剑一样:“我找了你那么多年,你终于回来,是不是我上次做的不够狠?怪我手下留情,如果你不是长了一张和阿晴一模一样的脸,我一定会杀了你,你这个阴沟里的蛆虫!”

  “你胡说。”谢南楼猛的将他推开,踉跄着让后退了一步,受到安初晴的情绪感染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竭力爆发出一声嘶喊,双手紧紧抱住头:“你胡说,你胡说!”

  “初晴,醒醒,醒醒。”张季辰怔了一下,赶紧将他抱住,拼命将他捂住耳朵的手拿下来,谢南楼不停的挣扎,他大病初愈体力本就不好,很快就没了力气瘫倒在张季辰怀中,泪水如决堤洪水一样涌出来,瞬间打湿了张季辰的前襟,他轻轻拢着谢南楼的背,一下一下拍着,在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俩听得见的声音说:“醒一醒,你不是安初晴。”

  他从未见过如此强烈的角色共情,惊慌的心乱跳起来。

  谢南楼觉得自己的泪根本止不住,无边的悲伤瞬间将他淹没,眼前的光慢慢远去,他孤独的站在一片黑暗中,犹豫着伸出手想要抓住那束光,可光怎么可能抓的住呢,细碎的星光从他的指缝间漏出去,在半空中聚拢成一个少年微笑的脸庞。

  “哥哥,不要走……”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的哀求着,黑暗一寸一寸吞噬着他眼前的光明,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快醒醒,快醒醒……”一个声音从虚空中传来,谢南楼猛的睁开眼,黑暗瞬间褪去,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扇破烂不堪的纸糊窗户。

  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紧紧扣住身前人的手腕,用力大到指节都泛白了。

  张季辰很想唤一唤他的名字,可他不知道他真实的姓名,只能不停的重复着:“醒一醒,不要迷失自己。”

  一句话让谢南楼如梦初醒,他伏在张季辰肩头,无措的抹了把脸,满手的泪水:“我,我这是怎么了?”

  张季辰的目光一直定在刘老头那只伸进抽屉里的手上,刘老头阴鹜的目光缓缓抬起来,与张季辰对视。

  “是共情。”张季辰松了口气,若无其事的继续拍着谢南楼的背,他不敢这时候让谢南楼回头,这个刘老头比他们想象的难对付,他应该不单单只是寻仇者这么简单,他能引起谢南楼和安初晴灵魂上的共情,并且程度之深令人咋舌。

  共情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游戏玩家一旦迷失在角色的情绪中,将永远无法回到现实世界,这也是“杀人”的一种手法,这个对手,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可怕,在他离开的那短短的半个时辰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谢南楼为什么会突然意识到自己骗了他,为什么态度突然有了转变?为什么对角色的感悟会突然这么深刻,以至于刘老头仅凭三言两语就能轻而易举让他落入圈套。

  他有事瞒着自己,张季辰无力的想到,继而自嘲般的笑了笑,明明是自己骗人家在先,怎么现在人家有点儿自己的隐私了,自己还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呢。

  刘老头阴森森的看着两人,冷笑道:“你们背叛了他,你们都得死,陈瘸子死了,安大太太也死了,下一个是谁?哈哈哈哈,下一个是谁?”

  谢南楼猛的回过头,通红的眼中满是震惊与悲哀,他慢慢向刘老头靠近了一步,却被张季辰拽住了。

  他问道:“陈瘸子和安大太太是你杀的?”

  刘老头阴鹜的盯着他:“是你,他们都是为你而死,是你骗了他,他来向你索命了,所有骗过他的人,都该死,都会一个一个折磨着死掉。”

  “不对……”谢南楼似乎发现了什么,原地转了几个圈,无数个念头在心中闪过,却怎么也抓不到头绪,他这会儿才算是慢慢找回了几分理智,开始意识到刚才的失态来的有些莫名其妙,脑海里两个声音交织回响,嘲的他头疼欲裂,他使劲儿摇了摇头,问刘老头:“你在这里多久了?”

  刘老头并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可谢南楼不给他沉默的机会,继续逼问道:“你养的是哥哥还是弟弟?”

  刘老头瞬间睁大了双眼:“你怎么知道?”

  “桂花树,是桂花树。”谢南楼恍然大悟:“你养的是弟弟?”

  刘老头颓然的倒了下去,像只泄了气的人气气球,干瘪的身材散发着晦暗之气。

  谢南楼将他刚才的话在心里捋了一遍,终于在一堆乱麻中找到了一根线头,他小心翼翼的往思维的深处靠近着:“你说我不像他,这么多年还不像他。”

  刘老头冷笑一声:“你永远配不上他。”

  “安初晴是哥哥的名字罢。”谢南楼将手抽出来,靠着床柱坐下来,有些疲惫的说道:“该死的应该是我对不对,可是我没有死,安初晴死了。”

  张季辰也察觉到了问题所在,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谢南楼揉了揉眉心,似笑非笑的看着刘老头,忽然道:“让我猜一猜,你昨晚应该不是去杀我的,而是想救我。”

  刘老头整个人猛的一颤,继而大吼一声:“滚,滚出去。”

  谢南楼没有理会他突然的失控,依旧不急不缓的说着:“你恨我,你觉得当初应该死掉的那个孩子是我,可我现在还活的好好的,我不像他,是因为我本来就不是他,他替我而死,我却顶替他的身份成了安府的公子,锦衣玉食的活到了现在。”

  “没错,你本来就该死。”刘老头喃喃说着,放在抽屉里的那只手终于动了一下,扔出来一个东西:“你的,拿走吧。”

  一个陶瓷的双头娃娃滚到了谢南楼的脚边,他愣了一下,弯腰捡起来,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这个游戏所讲的故事。

  如果你和他只能活一个,而他是你的至亲挚爱,你会怎么选?

  谢南楼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但他知道安初晴的选择……

继续阅读:第十六章: 再次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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