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如期来临,晚饭的时候饭堂里并没有来多少人,谢南楼捧着碗坐在角落里,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屋子里的人,每个人脸上都或多或少的带着几分惊恐,黑眼圈重的快要赶上国宝大熊猫了,却仍旧装的云淡风轻的样子,毕竟谁也不想还没轮到被杀就先被举报了。
安静渝和段鸿没有出现,这令谢南楼很是疑惑,他用手肘捅了张季辰一下:“安静渝和段鸿没有出现。”
“避嫌吧。”张季辰慢条斯理的挑着碗里的菜,把芹菜和豆芽全挑到了谢南楼的碗里。
安静湘活着的时候总是和安静渝过不去,现在她死了,按照古人的大宅门想法,第一个要怀疑的就是安静渝,虽然大家心里都有数,但谁不想给自己的恐惧找个寄托呢,安静渝现在出现,无疑会成为众人攻击的对象,段鸿多聪明啊,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一层。
谢南楼捂住碗口,用眼瞪着张季辰:“干什么干什么?挑食不是好孩子。”
“好宝宝,多吃点。”张季辰揭开他的手指头,又挑出一根漏网豆芽放到他碗里,眯着眼冲他一笑:“多吃点长得高。”
谢南楼扒了一筷子塞进嘴里,嚼的咯嘣作响:“嗯!真香。”
一顿饭吃到最后,屋子里就剩下谢南楼和张季辰两个人了,直到真相的也只有他们两个,其他人吃的提心吊胆,食不知味,扒拉了两口就彻底坐不住了,一个人一走,紧接着就有第二个,第三个,剩下的人一看,好家伙都走了我也不留了,也端着碗跑了。
谢南楼看看张季辰,张季辰看看谢南楼,都笑了起来。
慧通和寺里的僧人坐在不远处,闻声抬手向他看了一眼,谢南楼察觉到他的目光,伸出手朝他挥了挥:“慧通大师。”
慧通放下碗筷,回了个佛礼,对他笑了笑。
张季辰吃好了,掏出帕子来擦嘴,微微一侧身,挡住了他的视线:“你吃好了么?”
“还没呢。”谢南楼不觉有他,赶紧低下头扒饭,嘴里嘟嘟囔囔的说:“最后一顿饭了,得多吃点。”
这话说的晦气,张季辰听了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伸手将他的碗夺过来,往边上的桶里一扔,拉起他就走:“别吃了。”
“哎哎哎哎。”谢南楼懵了一下,被他拽着离开坐垫:“干什么你。”
张季辰沉着脸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儿的扯着他往外走,谢南楼力气不如他,挣了一会儿没挣开,再往前人就多了,拉拉扯扯的让人看了笑话,只好快跑两步,装作若无其事的和他并肩走着。
回到住处,屋子里亮着灯,那是张季辰走之前留下的,他知道他怕黑,特意将灯油多放了一些。
一进门,谢南楼立马挣开了他的手,有些生气的瞪着他:“你干什么?”
“这样不行。”张季辰把门关上,往椅子上一坐,就开始揉眉心:“太冒险了,如果安初晴真的如你所说,那么恨你的话,他今晚来找你你必死无疑,可是咱们现在根本拿不准他究竟是不是游戏的主线,他娘的,这狗屁游戏就是这么模棱两可,从来不会给你准确的答案,不到游戏结束的那一刻,谁也不知道谁找出来的线索是对的。”
谢南楼愣了一下,明明要死的是自己,又不是他,他这么激动干什么?
张季辰抬起头看着他,眼中带着几分伤感:“没有寻仇者,只有一个被欺骗了感情的少年,可你既不是安初晴,也不是安初雨,你不应该替他们去死。”
“你知道为什么安初晴要杀安大太太和陈瘸子么?”谢南楼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当年安大太太是第一个提出来要送走安初雨的人,那个将安初雨丢弃在梵净寺的,就是陈瘸子,而安静湘,你也看出来了,她生来就是一个尖酸刻薄的人,安初雨得罪过她,也在她那里吃了不少苦头。”
张季辰叹了口气,他明白谢南楼话里的意思,安初晴并不是滥杀无辜,他杀的都是当初伤害过安初雨的人,即使他知道安初雨背叛了自己,死后依然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他。
谢南楼从怀里将那张纸拿了出来,递给张季辰:“这里面写的很清楚,我觉得,安初晴不会伤害安初雨,我可以给你打赌,我赢了你就告诉我你现实生活中的真实身份,怎么样?”
张季辰乐了,猛的一偏身子,诓了谢南楼一下,谢南楼本来半个身子都靠在他身上,他这么一躲,直接重心不稳滑了下去,险些趴到桌子上,赶紧稳住身形。
“小气,不说就不说嘛。”
张季辰摇了摇头,拿起桌子上纸看了看,字迹很青涩,一看就是小孩写出来的,和谢南楼讲给他的故事没有什么很大的出入,看完以后他整个人都有些不太好了,甚至盯着门口呆了一会儿,有些纳闷的看向谢南楼。
谢南楼托着腮正盯着烛台发呆,察觉到他的打量就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余光从门口瞥过,忽然一惊,猛的坐直身子,低声道:“他来了。”
话音未落,门口骤然蹿进来一阵风,吹灭了桌上的油灯,屋门被吹开了一条缝,一个黑黢黢的影子从门缝里爬了进来,看轮廓依稀能看出是个瘦弱挺拔的少年,他站在门口,仿佛在仔细的打量着这间房间里的摆设,并不停的发出啧啧声,好像在感慨布置房间的人品味堪忧。
一时间两边都没有动作,黑暗中,谢南楼和张季辰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谢南楼屏住呼吸,尽管他不停的在心里告诉自己,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并不是一个真实的东西,而是游戏里的一段程序,可是双腿还是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他活了二十多年,深受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熏陶,一直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站在玄学复兴的宇宙飞船上去探索无穷宇宙的奥秘,所以他有点儿害怕,还有点儿难以言喻的兴奋。
张季辰看到他抖的像筛糠一样的影子,刚进从桌子那边绕过来,将他护在身后,低声道:“别怕,他不过是一段游戏程序,就和你玩网友砍死的那些怪物是一样的。”
“那我ko可他,是不是就赢了?”谢南楼还有心思开玩笑。
张季辰没说话,只是紧紧的盯着黑影的一举一动。
“你信命么?”黑影突然张开嘴,似念似怨的说着:“我不信,可我信人心,你骗了我,你却还好好的活在这里。”
“哥哥?”谢南楼意识到该自己出场了,从出道起就被人叫做花瓶,他当初演技课可是经常拿第一的,尤其是这种沉浸式演绎,他更为拿手,他轻轻推开张季辰,踉跄着往前迈了一步,又唤道:“是你吗哥哥,我是初雨。”
黑影动了一下,头微微偏了偏,像在确认对方的身份。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那个病弱的少年早就变了模样,身量长的更高大了,连声音都变了,他有些认不出来:“弟弟?”
“哥哥,你是来带我走的么?”受到安初雨灵魂的感染,谢南楼当即泪流满面,他知道安初雨其实心里也是愧疚的,不然这么多年,何至于每年都会来这里,院子里那棵桂树,他连动都舍不得动:“我终于等到你了。”
安初晴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两步,月光下现出一个清秀的十岁少年,与谢南楼共情时看到的安初晴长的一模一样,随着他的靠近,谢南楼本能的想要往后退,谁知脚步刚挪了一步,安初晴就察觉到了,脸色当即一变,顿时化作一副骷髅,猛的扑了过来。
“你来陪我吧,你来陪我!”安初晴嘶吼着,伸出利爪一般的手一下子就擒住了谢南楼的脖子,通红的眼珠死死的定在他身上:“我好孤独,你说了要永远陪着我,你为什么食言?”
谢南楼根本动弹不得,只觉得自己脖子都要断了,一边给张季辰使眼色,一边继续卖力的演着:“哥哥,我,我错了。”
张季辰当机立断,从桌上摸了一杯热茶,照着安初晴的脸就泼了过去,紧接着顺手将谢南楼往后一拽,将二人分了开来。
“对不起,对不起哥哥……”安初雨仍在不停的哭泣着,他挣扎着想要再去触碰安初晴,却被张季辰死死抱住,他不能松手,这兄弟二人的羁绊太深,谢南楼根本控制不住体内残存的角色意念,转瞬间就被反客为主了,万一他的意识真的被吞噬掉,后果不堪设想。
对不起三个字很轻,说出口也很容易,可如果所有的事都能用这轻飘飘的三个字擦拭掉的话,哪还来的那么多执念和愧疚。
安初晴再次变换成少年模样,他与安初雨虽然长得一样,性格却是截然相反,安初雨胆小爱哭,却非常活泼,安初雨胆大心细,却更喜安静,他爱笑,待人遇事总是笑眯眯的,彬彬有礼人小鬼大,总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他就这么站在那里的时候,谢南楼有些恍惚,他似乎真的看到了当年那个善良的男孩,在他的世界还是一片明媚的时候,笑的那么天真无邪。
谢南楼堵对了,即使安初晴成了一段游戏中的程序,他也从未想过害安初雨。
“你恨我吗?”谢南楼慢慢找回了一些神智,抹了两把脸上的泪:“我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你。”
安初晴眼里闪过一抹悲哀,他伸出手,想要给他擦一擦脸上的泪,手却从谢南楼的身上径直穿了过去,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连帮他擦泪的能力都没有了,脸上露出几分无助的神情。
他说:“不恨,我不恨你,我说了我会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我没忘。”
谢南楼彻底说不出话了,他从未想过世上会有哪一种情感能无私到这个地步,如果有,他会致以自己最崇高的敬意,可如今亲耳听到,亲眼看到,亲身感受到了,他却觉得荒唐的可笑。
他沉默了一会儿,正要开口,屋门却突然被人猛的撞开了,刘老头站在门外,身边还跟着一个女人,谢南楼微微眯起双眼,觉得这个女人有点儿要求,定睛一看,当即反应了过来,是经常跟着安老太君的那个媳妇子。
女人看到了谢南楼明了的目光,淡淡一笑,看着安初晴问道:“他骗的你那么惨,你不杀他?”
安初晴皱起眉头,盯着她问道:“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女人笑了起来:“你不杀他们,我可就要代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