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所左靖的房间里,钟励与他对饮,电线杆去镇上买了一些酒菜,但摆好桌子和餐具便自觉退了出去。
二人脱了鞋子,盘腿坐在被左靖改造过的屋子里,然后钟励从公文包里拿出一瓶红酒。
左靖忍不住打了个响指,欢呼一声。
钟励知道他喜欢好酒,也懂酒,因此特地拿过来与他共享的定不会差。
“还是你了解我。”左靖感慨地说,“这破地方,要什么没什么,酒都有一股子尿骚味儿。”
钟励皱眉,劝说:“这种话,别拿到外面说,让人听见不好。”
左靖做了个安抚的手势,表示自己知道分寸。
钟励好奇问:“不过我很好奇,你什么时候象棋下得这么好了?那老头既然打遍青衣江无敌手,显然是有两下子,你是怎么赢他的?”
左靖没等听完,便躺在长毛地毯上哈哈大笑。
他虽懂象棋,但棋艺也有限,于是在二大爷开局之前,他便打开手机里的象棋软件,二大爷走一步,他便在手机里下一步,手机咋走他咋走,二大爷棋艺再精也赢不了电脑程序。
了解了其中缘由,钟励哭笑不得,但对左靖这种剑走偏峰的行为方式,他早已习惯,于是连评论都不必。
但他今晚必须和左靖谈好一件事,那就是无论如何,他不能认下偷猎的罪名,韩宝珍说得对,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而是关系到整个项目上的声誉。万一有什么闪失,再被别有用心的人做文章,后果不堪设想。
但如何规劝左靖,则是一个技术性问题,无论是单刀直入的警诫,还是苦口婆心的劝告,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对左靖来说都是无效招,所以他需要问明白,左靖为什么要如此维护电线杆,抛开电线杆那差强人意的工作能力来说,他对左靖就那么重要么?
左靖沉吟片刻,却说:“他和你们不一样。我知道他是个什么玩意儿,贪婪爱财无能智商低,但是,他无条件认可我,对我没有任何要求,无论我是废材还是别的什么。”
然后他盯着钟励:“你们对我的要求都太多了,为什么不各自管好各自,放过我呢?”
钟励无言以对。他当然知道左靖的诉求,不过就是希望所有人都不要管他,任他逍遥自在,但世上有谁会真正逍遥自在一辈子的,每个人都在负重前行。
“一辈子?”左靖冷笑,垂眸,神色慵懒说,“我为什么要去想那么远的事?我活好当下就够了。”
但是,你真的活好了吗?你不过是活在空虚,荒唐和无聊中。这句话,钟励想了想,没有说出来。
他换了另一个角度,他盯着左靖说:“如果是为了我呢?”
左靖夸张地跳了起来,然后蹲在地毯上,捂着心口,做出受了惊吓的样子。
他说:“你……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你……其实不用这么早表白,人家还没做好思想准备……”
钟励将他拉到地毯上重新坐下。
钟励说:“你也知道,这个项目董事长虽然让你牵头,但出了问题,必然会算在我头上。我进入华堂,这是第一次操作项目,虽然是以你的名义,但我也想证明自己。因此偷猎这个罪,你不能认,你认得起,我认不起,对不对?”
左靖沉默了,半晌才说:“那……小电怎么办?他以为我会帮他扛下来。”
钟励思考几秒,然后说:“我们会调查清楚,如果真是他指使的,那是他罪有应得,谁都帮不了!”
左靖还想说什么,钟励打断了他:“是我重要,还是小电重要?”
左靖张口结舌,再也说不出话来。
钟励和电线杆,当然没有任何可比性。钟励是谁?那是左靖人生的太阳。他还记得小时候在私立学校,他捅了多少漏子,都是钟励暗中出主意帮他摆平,当斯文的钟励被人欺负时,也是他第一时间站出来为他撑腰。
后来钟励家中突生变故,钟励一度变得非常脆弱敏感,两个人的人生际遇也从此走向分叉口。他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地在钟励面前显现公子哥儿的德性,因为家道中落的钟励已经跟不上这样的步伐,他甚至不能过于抱怨左念堂对他的管制,因为钟励连父亲都没有了。
后来钟励随母亲去了美国,却渐渐地不再与他联络,写来的信也是语气淡淡的,仿佛关于他的一切都没什么好说的。
回国后的钟励还是记忆中儒雅文静的样子,聪明且勤奋,左靖不止一次想过,如果钟励是左念堂的儿子,他该多么欢欣鼓舞,他也庆幸钟励不是左念堂的儿子,左念堂凭什么拥有一个优秀的儿子?
钟励是他最好的朋友,是唯一值得信赖的人。而电线杆,这个蠢货到底有没有指使王虎偷猎白鹤,他并不清楚。
这晚钟励就在左靖房中睡了,左靖睡床,钟励睡了沙发。半夜有人叩门,左靖喝了酒,早已睡得死沉。钟励爬起来打开门,电线杆站在门外,躬着细长得藤蔓一般的身子,抖抖索索地问:“钟总,还是我明天去自首吧,是我的错,不关左总的事。”
“你想好了?”钟励问他。
电线杆点头:“想好了。大不了就是拘留几天呗!”
钟励想了想又问:“你到底有没有指使王虎去干这事?”
电线杆又要哭了:“天地良心,我真的没有,是他主动来问我的呀!”
“他向你推销的时候,有别人在场吗?”钟励问。
电线杆摇摇头:“当然没有,他又不傻。”
钟励沉默片刻,突然说:“证人,你们没看见,不代表没有。”
电线杆一愣。
钟励说:“兴许你和王虎达成交易的时候,他就躲在山林子里面,无意中听到了。”
电线杆眨眨眼,不明所以:“这……这上哪儿找去?当时周围确实没有人啊!”
钟励却盯着他,严肃地说:“我说有就有。”
电线杆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