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June回到了市区,却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去了钟励家。
这个时候,钟励不会在家。June用钥匙径直开了门进去,连包都来不及放下,便直奔厨房。
然后,她在橱柜最上面一层,找到了一包香草粉。
香草粉是西点中常常使用的原料,但June的肠胃却对香草粉过敏,一吃便会呕吐,而这件事,钟励是知道的,June以前也没见过他家有这种东西。
但那天他亲手为June做了起司卷,并叮嘱她第二天早上一定要吃。为了让他安心,June还特地视频连线,吃给他看。
当时,她以为他只是表达关爱而已。
她吃不出来起司卷里的香草粉,但是肠胃分辨得出来,钟励明知道她对香草粉过敏,还特地在做吃播活动的当天早上让她吃,他就这么看不上她的工作,一心想毁了它吗?
她并不知道,钟励想毁掉的并不是她的工作,而是神仙镇,是左靖的公司。
她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坐了多久。茶几上有一只精致的相框,是钟励公司开业时做的纪念品,他顺手带了一只回来。她将那相框拿起,翻到中间的夹层,便可以看到里面还有一个隐形相框,放了一张她和钟励的合影,是他们在美国上学的时候拍的。看着照片上那两张灿烂的笑脸,她甚至觉得此刻的自己已经苍老了。
钟励不知道她偷偷放了这张照片在相框里,知道的话,他应该会取下来吧,毕竟,他那样羞于公开那段过去。
离钟励下班回家的时间还早,June决定等下去,于是打开了电视机。
朱天真的脸却赫然出现在了屏幕上。那个男孩找不到偷自己电脑的贼,求助于警察也无结果,于是疯了一般,在网上发帖申诉,甚至到大街小巷去贴大字报,终于引起了人们的广泛关注,人们无比同情这个丢失了创作成果的“作家”,纷纷帮他讨伐那个小偷,记者也随之来采访他。
June惊得差点儿从沙发上滑坐到地上,想喝口热水冷静一下,却连拿杯子的力气都没有。
当钟励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走之前还习惯性地收拾了屋子,将桌上多余的杂物放进了收纳箱。
钟励并没察觉家里有人来过。
神仙镇最近的口碑很不好,靖堂处于焦头烂额中,这在钟励的预料当中,但自己手里的项目温泉谷也好不了多少,因占了两百亩耕地修建高尔夫球场,被当地群众举报了。这段时间他都在跑这个事,企图打压闹事者,高尔夫球场必须顺利建成,毕竟那是温泉谷最大的卖点。
要不是此刻在茶几上的相框底下,发现了June留下的一张字条,钟励甚至都忘了朱天真这个人,更忘了他那部被毁掉的狗屁作品。June说:“我去找朱天真道歉,希望他能原谅我。”
钟励眼前一黑,赶紧给June打电话,却没有人接。
他火速出门,开着车飞奔到朱天真的住处。幸好上次派June去接近朱天真时,他已知道了地址。
朱天真的窗户亮着灯,钟励的额头都出汗了,这时赫然发现一个穿着宽大卫衣、脑袋被帽子遮起来的女孩,背对着他,站在那幢楼门口。
是June!她也只比钟励早一刻钟到达而已,应该是还没有鼓起足够多的勇气去敲门,所以站在门外犹豫不决。
钟励果断下车,奔向June。
June的腿刚要迈进楼门,突然身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往回一扯,整个人便跌进了钟励怀里。
June惊恐地看着从天而降的钟励,接着便被他拖回到了车里,然后开车疾速驶离。
June放声大哭。
钟励稳稳地开着车,任她哭泣。
“为什么?”June泣不成声,“为什么?”
“这句话不是应该我问你吗?”钟励冷冷地说,“你是想毁了自己,也毁了我吗?”
June的哭声戛然而止,抬起头来看着他。
钟励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我没有要毁你。”June悲伤地说,“是你,一直在利用我。”
窗外的光影在钟励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他突然笑了笑,说:“所以,你就要背叛我吗?”
没有否认,没有愤怒,钟励就这样冷冰冰地承认了自己所做的一切。此刻June的心里,却连悲伤都没有了,就像突然识破了一个真相,也挺好。
·
神仙镇的万民吃播大会,足以载入吃播界史册。
没有人想到气氛会那样凝重,简直就不是一场欢乐的全民盛宴,而是一首悲壮的行军曲。
吃播开始,左靖他们从各个电视台和报社请来的记者架起长枪短炮严阵以待。围观的人群更是举起了无数部手机。
一条铺着红毡毯的长桌上,放着的不是一盘一盘,而是一盆一盆的“五药饼”,各种造型,各种口味,背景是一个巨大的LED屏幕,播放着“五药饼”的配料、制作工艺、流程,以及它的历史。
而吃播的主角们在长桌前一字排开,第一排是左靖、韩宝珍、姜进皓、电线杆、靖堂公司策划团队的成员、周大爷。
第二排则是董一善和扶贫小组的成员。
后面好几排均是当地百姓,方圆也站在他们中间。
每个人都凝视着面前的饼,神色严肃。
并没有什么开场白和致辞,只见左靖举起手臂做了个表示开始的动作,所有人便从面前的盆中拿起饼吃起来。
这是一个非常壮观的画面。吃的人很悲壮,看的人很动容。这时有更多的老百姓从四面八方赶过来,纷纷加入吃饼行列。
后来,便有人主动端起盆子走到记者中间,邀请记者们一起吃。
他们说:“来,尝尝看,看我们神仙镇的饼,是不是真的有毒!我们祖祖辈辈都吃它,‘五药饼’,是我们神仙镇的饼,是我们神仙镇的骄傲!”
更有性子粗鲁的莽夫,直接冲着记者的摄像镜头便嚷开了:“‘五药饼’,老子吃了一辈子,有没有毒,明天来看看老子死没死不就知道了?在网上传谣言的那位孙子给老子听着,老子辞了大城市的工作回来,就是听说政府要扶持开发我们神仙镇,你敢给爷们儿下烂蛆,让老子查出来是谁,屎不给你打出来!”
众人哄笑,这位莽夫及他的发言更是被网友做成了鬼畜的RAP,四处流传,“你敢给爷们儿下烂蛆,让老子查出来是谁,屎不给你打出来”一时间竟成了网红句式。
一周后,食监局的检查报告出来了,左靖叫人将这份报告做进了项目宣传册。而由“五药饼”引发的风波,也自此慢慢平息。
这时才有人发现,June联系不上了,而她的推广任务还没有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