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靖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韩宝珍顿了几秒,才艰难地开口:“业务学习,就算了,但是下周,你必须跟董事长出趟差。”
左靖依然瞪着她。
韩宝珍说:“青衣江。你只需要跟在董事长身后,底限是不捣乱,不在外人面前给他难堪,跟着走一趟,我交差,你,也有安生日子过。”
左靖的眼珠定定地盯着她,像在研究什么,半晌说:“我没理解错的话,你是想糊弄他是吗?”
“是。”韩宝珍艰难地承认:“毕竟我要在这个公司呆下去,总得做出一点成效,而你,大概也不想和我互相伤害,不值当,是不是?”
左靖狐疑看着她。
韩宝珍说:“你不答应的话,我现在就让阿山和大鑫把那根电线杆子抬出去,以硬碰硬,我也并不怕你。”
半晌,左靖终于点点头:“好。成交。等我从青衣江回来,你,不许在我家方圆五公里以内出现!”
*
青衣江这个名字很美,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贫困县,用穷山恶水来形容也不为过,至今山上还有数十户村民连电都没有通上,国家规划的高铁项目,也仿佛不忍目睹当地的贫穷与落后,于是故意绕开了这个地方。驱车前往则需要四个小时。
但今年初当地政府突然得到扶贫政策,准备将青衣江的自然资源打造成一个旅游开发区,改善当地的经济条件,华堂集团决定参与投标。
这一次,左念堂便是前往青衣江考察。
而让他不敢相信的是,左靖竟然主动提出要随行,这简直让左念堂喜出望外,怀疑自己在做梦。
但很快,他的喜悦便被左靖浇灭了。
左靖说:“你别多想,我不过是在城里呆腻了,想去乡下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而已。”
左靖说:“到时候你谈你的事,别管我,也别拉着我到处叫人叔叔伯伯,最好当我是空气。”
要是换了别的家长,可能当场就要抽这小子一个耳光。但左念堂早就明白,要是耳光有用,他早已将左靖抽成了猪头。
于是他板着脸不置可否,算是默认了,内心里,却依然狂喜不已。没办法,人老了,就变得特别容易满足。
左靖不与他坐一个车,因为整整四个小时都要看老头的关公脸,对他来说是特别难熬的事。
但左念堂也不允许他开自己的车,因为那辆蓝博基尼太过招摇,特别不适合出现在贫困山区。再说他左念堂的儿子,如果显得像一个没见识的暴发户,那将比废材更加让他觉得丢脸。
于是左靖第一次维护了父亲可怜的自尊,坐了钟励的车。电线杆则坐在后座,兴奋地东张西望。
对左靖电光火石地招募了这么一个保镖,钟励无言以对。但他向来不对左靖的行为作派说三道四,对电线杆的态度也得体而温和。
一路上,钟励不失时机地对左靖介绍青衣江的基本情况,政府规划的方向,以及华堂集团董事会对这个项目的看法。
钟励说:“旅游项目的开发,与旅游地产开发不同,要考虑更多元化的东西,比如当地的人文,环境,最大限度地利用可用资源,因地制宜……”
“好!”不待钟励说完,左靖大喊一声。
“好什么好?”钟励哭笑不得:“我还没说完呢!”
“那是你的事,我也就礼貌性地听一听。”左靖拍拍钟励的肩:“加油,我看好你!”
钟励无奈地说:“这次你随董事长同行,董事长是抱了希望的,你懂不懂?”
“我懂。”左靖说:“那就让他尝尝希望成泡影的滋味。”
钟励叹息:“小靖,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幸运,有一个呕心沥血管着你的父亲。”
左靖却看着他,认真地说:“如果可以,我愿意和你交换人生。”
钟励转头盯着他,半晌才说:“真希望你这一生,都可以这么轻松自如地说话。”
到达青衣江后,左念堂和钟励立刻投入到紧张的气氛中,与政府相关人员会面,勘察地形,与各类专家讨论开会。
留在总部的策划团队也严阵以待,随时与青衣江连线,针对政府和专家们提出的各种问题,拿出相应的策略和想法。
历时三天的考察之旅,事实上紧张得恨不得一天有五十个小时。
而左靖虽然遵守与韩宝珍的约定,时时跟在左念堂和钟励身后,表面上看去,他事不关已,像一个背景板。
而事实上,他心里非常的不自在,因为感觉在这场可以说是刀光剑影的对奕中,他尤如一个白痴。
他为这种感觉而不安,而耻辱,但这种感觉又没法告诉任何人,因为说了,就等于投降了。
但任何一个有羞耻心的,心智健全的正常人,在这种人人都全情投入的氛围下,都无法做到毫无知觉。
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是左念堂的儿子,而这位二世祖果然如传说中一样不学无术,球经不懂,宛如智障?
左靖顿觉自己钻进了韩宝珍的圈套。那女人要的,是否就是要让他产生这种耻辱感呢?
左靖如坐针毡。特别是开会的时候,他和钟励总是被安排坐在一起,在需要华堂一方发言的时候,所有人都只盯着钟励,为他的发言颌首,点头,拍手。
就没有人看左靖一眼,即使知道他是左念堂的儿子。
就连左念堂,也数次越过左靖的脸,将探询的目光投向钟励,说:“小励,你来说说看。”
左靖从来不妒忌钟励,只是这一刻,他觉得被抛弃了。
第二天,他决定不去参加会议,带了电线杆,独自出去闲逛。
刚走到招待所门口,迎面走来一个小伙子,国字脸,眉眼周正,头发在脑门根根直立,看上去朝气蓬勃。
他热情地向左靖打招呼:“今天他们去村子里看看,你怎么没去?”
左靖有些茫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此人。
小伙子赶紧自我介绍:“你好,我叫董一善,是县扶贫办的,这次分管青衣江这个项目,昨天开会的时候我们见过。”
左靖一听就烦躁,他只想当个隐形人,任何人都不需要记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