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靖便挥挥手说：“去，到街上找个人，谁能砌好，给他两千！”
姜福生走上前去，夺过左靖手里的砖刀。
他并不是心疼那两千块钱，而是看不惯左靖这样花钱的方式。
左靖便退开去，朝电线杆挤了挤眼睛。
电线杆也笑而不语。
韩宝珍不想再看左靖和电线杆合力戏耍那个可怜的青年，她一言不发地出门了，去镇政府要了一份关于神仙镇的资料，包括测绘图纸、人口结构、规划的方向等。
而左靖则留在黄奶奶家中，看着姜福生干活儿，那个鸡窝终于一点儿一点儿地成形了。
终于，鸡窝改建成功。
姜福生直起腰来，左靖对电线杆使了个眼色，电线杆不情不愿地掏了掏钱夹，递给姜福生两千块钱。
姜福生看着钱，却并不接，冷冷地问：“什么意思？”
“谁砌好鸡窝，就给谁两千块钱，我说过的话不会食言。”左靖说。
姜福生却盯着他：“这钱是你自己出，还是从靖堂的公账上出？”
“当然是我自己出。”左靖说，“再说，靖堂现在账上一分钱都没有。”
“那就是了。”姜福生说，“现在公司没有钱，等将来有钱的时候，你现在所花的每一分都要报销？”
左靖说：“我们会有完整的财务机制，这种事轮不到你操心。”
“我现在就想看到完整的财务机制。”姜福生说，“不然眼看着你耗费公账上的钱，我还得歌功颂德？等你把公账私账彻底分清楚后，再来打赏吧，大少爷。”
姜福生说完，便走开了。
左靖目瞪口呆，倒不是因为被姜福生抢白，而是惊叹于姜福生也有这样的骨气，这厮不是一心游说他妈分走左家的钱，然后拍屁股走人吗？
“我觉得他说得对。”电线杆看着姜福生的背影，小心翼翼地说，“比如你就不该经常用降工资来吓唬我，一会儿涨五千一会儿降两千的，公司现在，好像也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左靖怒目而视：“我是法人，为什么不能我一个人说了算？”
“你确实不能。”电线杆苦着脸说，“靖堂从来就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先前有钟励和韩宝珍，现在嘛，虽然没有了钟励，但多了一个姜福生……再说，你说了算又能怎么样呢？靖堂现在就是一个空壳子……”
要不是他一边说一边躲，屁股上早就挨了左靖几脚了。
他们在神仙镇黄奶奶家待了五天，除了收集资料、进行地势勘察外，还做了如下几件事。第一，教会了黄奶奶做大杂烩；第二，不仅修了鸡窝，还加固了羊圈；第三，在小土豆再一次骂爷爷是“老不死的”时，姜福生给了那孩子一耳光。
当时是傍晚，电线杆准备做饭，左靖在旁监工。说到做饭，电线杆一肚子郁闷，明明是左靖说大话，表示他们在黄家借住期间，包揽做饭这件事，但真正实施起来，做饭的只有电线杆一个人。
因为左靖已经将他唯一会做的菜——大杂烩，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电线杆，电线杆学得美滋滋的，还幻想等回城的时候，用更丰富的材料，做给心仪的相亲对象吃，一举掳获对方的芳心。
他没想到学成之日，便是他灾难的开始。从此左靖便从大厨转为监工，上灶操作的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灵机一动，便将这项绝学教给了黄奶奶，黄奶奶跃跃欲试，毕竟她做饭难吃这件事，老伴痴呆所以不知道，小土豆是有知觉的。活了大半辈子，连顿饭都做不好，也有损她一家之主的体面。
但黄奶奶学会后，并不肯帮着电线杆下厨，因为左靖说过，做饭是他们自己的事。
电线杆苦不堪言，便使唤小土豆。
小土豆却不是一般的乡下孩子，这几个人来的第一天，他小小的心眼儿里便对他们按分量轻重进行了排序，电线杆无疑是分量最轻的那一个。
于是小土豆眼睛一瞪就骂：“你也配使唤老子？”
黄爷爷听罢，呵呵笑起来，好像自己的孙子如此伶牙俐齿，是件多么荣耀的事一般。
电线杆脸都绿了，自己在最顽劣的岁数，都不及这孩子的十分之一，但小土豆的父母长期不在家，爷爷痴呆，奶奶暴躁，孩子变成这德行，也不是孩子的错。
电线杆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决定算了，等走的那一天再教训小土豆一顿好了。
但小土豆随即对爷爷说：“你笑个屁，你咋还不死！”
当时厨房里只有电线杆、小土豆和黄爷爷。
电线杆大喝一声：“你这孩子，说什么呢！闭嘴！”
小土豆却小嘴一噘：“本来就是，我奶奶说了，都是他又笨又馋讨人嫌，我爸妈才不想回来的。老不死的！”
电线杆转头看黄爷爷。
黄爷爷依然笑呵呵的，并不在乎孙子说了什么。
电线杆抄起锅铲，想吓唬一下小土豆。
但他还没迈出这步，门外突然闪进一个人来，抓起小土豆，啪的一声，干脆利落地扇了他一个耳光。
打人者是姜福生。
小土豆愣了片刻，哇的一声，山呼海啸地哭喊起来，又是打滚，又是扑到姜福生怀里，叫他打，叫他杀，活脱脱一个儿童版无赖。
电线杆还没反应过来，黄爷爷已从灶口边一跃而起，扑向姜福生。
姜福生没防备，竟生生被老头儿扑倒，两个人滚在地上。
当黄奶奶、左靖、韩宝珍听见动静冲进厨房时，已经世界大战了。
黄奶奶操起菜刀便要找姜福生拼命，黄爷爷则紧紧咬住姜福生的手腕，鲜血从牙缝里渗出来了都不松口。
左靖、韩宝珍、电线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姜福生从黄爷爷的口中解救下来。
小土豆则在地上哭得背过了气去。
然后黄奶奶夺门而出，要去找镇干部，这几个外乡人打上门来欺负他们，要讨说法。
这是左靖第一次见识如此混乱的局面，他束手无策。
直到韩宝珍叫他：“快，把福生弄走！”
左靖连拖带拽，将姜福生拖出厨房，推回厢房里，并用门柱紧紧顶上门。否则一会儿黄奶奶杀过来，能一个顶仨。
两个人在门内，彼此喘着粗气瞪着对方。
然后左靖气急败坏地问：“你发什么疯！为什么要打一个孩子？”
姜福生紧紧闭着嘴唇，一声不吭。
左靖继续狂吼：“你知不知道这事如果他们告到上头，很有可能会破坏我们的投标计划！”
半晌，姜福生才开口：“他不能骂人。”
左靖持续狂乱：“他骂人你教育他，怎么能动手？”
又沉默了片刻，姜福生说：“他不该骂爷爷‘老不死的’。老了，不死，爷爷也很难受。”
姜福生说完，抬起头来，眼角竟有泪水。
左靖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