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福生又说:“我爷爷,老了不中用,最后几年是活活被我爸骂死的。我爷爷,只有他,才对我好。”
左靖沉默,因为姜福生突如其来的身世故事,让他不知如何应对。
他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药箱,取了半卷纱布,先用棉签把姜福生手腕上的伤口清理了,涂上消炎膏,再缠上纱布。
他笨手笨脚的,姜福生疼得龇牙咧嘴。
最后终于包扎好了,左靖说:“你爷爷知道你长大后,这么讨人嫌吗?”然后他便打开门出去了,跨出一步又转身警告姜福生,“待在这里别出去,等我们处理好再说,对了,记得把门顶上。”
左靖回到厨房时,一切已归于平静。韩宝珍已安抚好了屋里的一老一小。
黄爷爷不闹,小土豆也不哭了。
左靖进屋时,刚好听见韩宝珍在对小土豆说:“以后再听见你对爷爷不礼貌,不仅福生哥哥要打你,我也要打你。”
小土豆不服气地说:“可是奶奶说……”
“奶奶说得不对!”韩宝珍斩钉截铁地说,“再说,奶奶年纪大了,她有缺点没关系,但是你还小,难道这辈子就打算活成奶奶这样?你没有自己的理想吗?”
小土豆低下头,沉默了,片刻后又抬起头来,说道:“那你给我一百块钱,等奶奶叫了人来,我才不乱说!”
“成交!”不待韩宝珍说话,左靖跨进来,抢先说道。
韩宝珍哭笑不得。
“但我有个条件。”左靖说,“从现在起,你每帮爷爷奶奶做一件事,我就奖励你一块钱,每骂一次人,罚十块钱,干不干?”
小土豆眼珠转得飞快,大概在计算自己在如此严厉的惩罚条件下,再次骂人的概率有多高,然后他问:“洗一个碗算吗?洗两个呢?”
左靖说:“洗一个碗一块钱,洗两个两块钱,照此类推。”
小土豆十分高兴,连忙点头,学着左靖的口吻说道:“成交!”
这时,院子里一片嘈杂。
几个人转头一望,只见黄奶奶果然叫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个便是董一善。
韩宝珍默默地朝董一善使了个眼色。
董一善唯有苦笑,实在想不明白这几个大人是怎么和一个孩子打起来的。
黄奶奶则十分激动,大嗓门儿不断控诉姜福生他们的暴行,声音几乎要将屋瓦掀起来。
左靖、韩宝珍、电线杆都默不作声。
然后董一善问:“是不是这么回事?”
几个人同时摇头。
董一善只好继续问:“你们有没有打人?”
几个人再次摇头。
董一善说:“那黄奶奶说的话,是真是假?
黄奶奶一听不干了,大力推了董一善一掌。
黄奶奶说:“董同志,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一把年纪了还会撒谎不成?
董一善只得赔笑:“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黄奶奶大声说道,“他们打人,欺负我们孤老,你们不管管?他们不是你们政府叫来的人吗?我就找你们……”
另外几个人赶紧劝抚。
左靖轻轻踢了小土豆一脚。
小土豆这才反应过来,鼓起勇气说:“他们没有打我。”
黄奶奶怒了,冲孙子暴喝一声:“你捣什么乱?”
小土豆不敢看他奶奶的眼睛,只说:“是我自己摔倒的,我奶奶看错了!”
黄奶奶一听,便奔向黄爷爷,拍打着他衣服上的土。
黄奶奶说:“看把老头子给打的,滚得一身的灰,你们得给我做主呀,我们孤苦无依,不能就这么让人欺负了呀,我老头儿还有病呀……”
说着,她突然就地一坐,就那么毫无铺垫地打着滚号哭起来。
左靖、韩宝珍和电线杆看得目瞪口呆。
董一善和其余的人也束手无策,按照他们的经验,只能等这老妇撒完泼再进行下一步调解。
这时谁也没想到,黄爷爷突然一跃而起,对着黄奶奶的屁股就是一脚。
黄奶奶的号哭声戛然而止。
黄爷爷说:“死老婆子,人家给我们做饭、修鸡窝、弄羊圈,还给了那么多钱,哪里对不住你了!”
黄奶奶看着突然发怒的老伴儿,目瞪口呆。
众人赶紧将黄爷爷拉开。
黄奶奶还坐在地上,半天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痴傻的老伴儿,刚才是突然清醒了吗?
而董一善便趁着黄家人都蒙着的时候,迅速将调解人员带走了。他太知道当地居民胡搅蛮缠的本事了,没理也要占七分,何况今天还占着三分理呢。
人一走,家中的气氛便诡异起来了。
黄奶奶这才回过味来,充满杀气地看向老伴儿。
黄爷爷这时也似乎回过味来了,惊恐地躲在左靖身后。时而糊涂,时而清醒的他,迅速选定了这几个人当中最可靠的保护者。
黄奶奶昂起头,瞪着眼,几步便朝左靖冲过来,那样子让人相信,今天她卸黄爷爷一条胳膊都是轻的。
左靖只得扎好马步,准备迎战,因为他意识到,也许黄奶奶不会真的下手揍黄爷爷,但借着他这个肉身,发泄几拳是免不了的。
他做好了被黄奶奶揍一顿的准备。
但韩宝珍却抢先一步,挡在了黄奶奶面前。
黄奶奶大喝一声:“让开!”
韩宝珍不动,却温柔、坚定地说:“一千。”
黄奶奶一愣,随即愤怒和委屈如潮水般退去,毕竟钱是好东西,对这个穷困不堪的家庭来说更是。否则小小年纪的土豆,也不会被训练得见钱就两眼放光。
贫穷,让人果断而敏锐。
而韩宝珍也松了一口气,一转头,看见左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知道他在笑什么,因为她不知不觉也学会了和他一样,当不想说废话的时候,便用钱开路。
当天晚上,难得有月亮,像一只景德镇大瓷盘,张扬地挂在树梢上。
左靖不曾记得看过这样大而皎洁的月亮,似乎他就从来没有过欣赏月亮的心情。但是今晚,他在院子里用石头砌成的台子上安安稳稳地坐下来,让自己整个人沐浴在月光中,甚至感觉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韩宝珍也坐了过来。
两个人不说话,只各自盯着月亮出神。
左靖突然说:“你敢不敢用手指它?”
韩宝珍笑了:“是会被割耳朵吗?”
左靖笃定地点点头:“是真的,我试过。不信你看!”
然后,他将脑袋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