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宝珍狐疑地凑近了,检查他的耳朵,一对耳朵分明白嫩完整,哪里有被割过的痕迹。
左靖哈哈大笑。
韩宝珍这才知道上了当,用手打了他一下。
然后两个人继续看月亮,过了许久,左靖又忍不住问:“你在想什么?”
“你呢?”韩宝珍将头抬起来,眼睛微闭。
左靖顿了片刻,才说:“在来这里之前,我心里想着的,是做生意,拿下这个项目,做成它,挽救靖堂。”
“来这里之后呢?”韩宝珍问,“有什么变化?”
左靖思考了很久,似乎生怕说出来会被韩宝珍笑,但最终还是小心而坚定地说了出来:“来这里之后,我发现,最需要拯救的,是这里的人。贫穷、落后,对他们而言,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没有希望。”
韩宝珍转头看着他,许久不作声。
左靖被看得发毛,忍不住问:“你看什么?我脸上有字?”
韩宝珍突然笑了,说道:“如果这是你的真实想法,我想,这一周调研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然后,她伸出手来,“欢迎回靖堂,左总。”
看着那只白皙细嫩的手,左靖怔了很久,才慢慢地伸出手去,将它一把握住。
离开的当天上午,几个人去扶贫驻点小组,和董一善交流情况。
这时左靖才知道董一善的职务是扶贫驻点组的小组长,组员加上他也就四个人。在他们来之前,董一善和他的组员已经在这里驻扎了一个多月,进行扶贫的调查走访、精准识别、建档立卡、划定危房改造、实施雨露计划、进行医疗卫生,以及政策宣传,还要应付一波又一波的检查巡视组,稍微业绩不达标,或被上头认定并未精准帮扶,便会受到处罚。
除此之外,董一善和他的组员们面临的最大挑战便是村民的不理解。神仙镇下辖个自然村,%的人口属于农业户口,但并不是家家都符合帮扶条件,但国家拨下来的福利却是家家都想要,于是驻点的玻璃天天都被人砸。
左靖和电线杆这样生长在城市里的人,没法想象一家三口的年收入只有不到三千元,该如何活下去。而神仙镇的自然条件比青衣江更加恶劣,经济更加落后,全镇没几家有壮劳力的,左靖难以想象,董一善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但董一善显然已经习惯了。韩宝珍他们到来时,他刚刚接到自己这个小组被巡视组扣分的消息,因为巡视组到村里暗访时,那位孤寡老人说压根儿没人来过家里,也没人给他送过东西。
董一善无可奈何。那个老人是他们的重点帮扶对象,他们进驻一个月,连门槛儿都给他踏破了,米、面、油,以及各种福利补贴更是第一时间送到了这位孤老手里,但人家就是有本事睁眼说瞎话。
穷、贪、愚昧,是这个地方的关键词。
因此,对于改建神仙镇,董一善的心比韩宝珍还要迫切。他催促着他们赶紧回去筹备,投标的日期越来越近了。
从驻点回来,几个人开始收拾行李,当左靖主动打开自己的箱子往里放东西时,韩宝珍突然扑哧一声笑了。
左靖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韩宝珍说:“我没想到你还有自己动手干活儿的一天。”
左靖不屑地说:“在韩总监眼里,我恐怕是一个已经退化的球吧!”
小土豆一直站在门外探头探脑,时而小声提醒:“我奶奶的木板子,记得要还哦!”
“知道啦!”韩宝珍说。
“还有还有,床要挪回原位,不然她又要骂人了。”小土豆再次提醒。
左靖问道:“你家平时也用不着这间房,为啥要放三张床?”
小土豆说:“我奶奶说,爸妈万一回来了,和小妹妹有地方睡。”
“你还有妹妹?”电线杆惊奇地说,“妹妹和你爸妈在一起?”
小土豆低下了头,看上去很难过。
韩宝珍走过去,摸摸他的脑袋。
小土豆低声说道:“他们喜欢妹妹,不喜欢我,也不回来,都三年没回来了。”
“怎么会呢?”韩宝珍说,“妹妹一定还很小吧,需要大人照顾,而小土豆是男子汉了,能自己照顾自己,还能照顾爷爷奶奶呢,对不对?”
小土豆听到这话,才抬起头来,羞赧一笑。
他说:“你们说还要回来,是真的吗?”
韩宝珍点点头,说:“很快。”
左靖听了,却有些发愁,他们真的能中标吗?
几个人把房间整理成原来的样子,拖着箱子走出院门的时候,黄奶奶却在身后大喝一声:“站住!”
几个人回头。
黄奶奶气急败坏地冲过来:“谁把我的菩萨收走了?”
菩萨?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摸不着头脑。
“我家的菩萨哇!天杀的,你们连菩萨都敢偷,也不怕遭报应!”黄奶奶激动得捶胸顿足。
左靖这才想起来,仿佛确实有一尊黄杨木雕成的菩萨像放在堂屋过道的高柜上,还供着香、蜡。
他赶紧走到堂屋门口一看,那尊菩萨果然不翼而飞了。
这时电线杆开口了:“我们没拿,不信你开箱检查。”
电线杆说完,主动打开了自己的箱子。
韩宝珍、姜福生也打开了自己的箱子。但姜福生的箱子一打开,众人都愣住了,那尊大约三十厘米高的菩萨,正端端正正地放在一堆衣服和书本当中。
姜福生目瞪口呆。
电线杆率先嚷起来:“姜福生,你怎么这样呢?你……你……”
姜福生的脸涨得通红,他说:“不是我干的,我没拿!”
“东西都在你箱子里了,你还抵赖!”电线杆的声音更大了,却不小心露出了幸灾乐祸的喜色。
“你这个贼!你这个贼!”黄奶奶叫骂着扑上来,在姜福生身上打了几下,“菩萨你也敢得罪,你要死了,你一定是要死了……”
姜福生挣开黄奶奶,几步冲到电线杆面前,狠狠地瞪着他。
姜福生说:“收拾行李的时候我去了一趟厕所,是不是你给我放进去的?”
“你说什么鬼话!”电线杆说,“没人动你的箱子。”
“就是你!”姜福生怒不可遏,伸手抓向电线杆的衣领。
电线杆当然不惧他,一边用手轻轻将他挡住,一边用眼神瞟向左靖,那意思很明显:这小子被我设计了,你快来加把火呀!
左靖几步走了上来,却突然照着电线杆的腿弯就是一脚。
电线杆没防备,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左靖说:“黄杨木头又不值钱,他偷那东西干什么?”
电线杆说:“冤枉呀。”
左靖说:“我们四个,只有他才在身上戴着平安符,这么迷信的一个人,怎么会做这种大不敬的事!”
姜福生微微一怔,今年是他的本命年,陈秋莹特地去泰国给他求了一个四面金佛,他一直贴身戴在身上。
他没想到左靖会注意到这个细节。
电线杆一张脸涨得通红,没敢作声。
“是不是你!”左靖喝问。
电线杆不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