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宝珍扑哧一声笑了，然后问他：“你骂完了吗？骂得爽不爽？不爽的话，可以重复一遍。晚上要吃宵夜吗？医生说你不能吃辛辣生冷的东西，别的不用忌口，我叫个排骨煲吧，我也没吃饭，咱俩一块儿吃。”
说完，也不等左靖同意，她便拿起手机订餐。
左靖只得休战，因为韩宝珍提起排骨煲时，他突然饿了。
June做直播的事，钟励始终毫无察觉。
那天钟励癫痫发作，June吓得魂飞魄散，但是很快，她便稳住了心神，果断地解开钟励的睡衣领口，将他侧卧，在他的头下面垫了一条柔软的毛巾，并将地板周围的杂物清理干净，静待发作过程结束。
因为她的姐姐也有这种病，因此懂得在钟励癫痫病发作时应该如何处理。然后她蹲在钟励身旁，不时用毛巾替他拭去嘴边的白沫。
这个时候的钟励是没有意识的，中间一段时间，他全身抖动得剧烈，双手在空中乱抓，然后抓到了June的胳膊，她便任由他抓着，再疼都不挣开。
直到钟励渐渐安静下来，沉睡过去，June摸一摸他身上，汗已经将他的后背全部打湿。
June给他换上了干净的睡衣，因为力气太小没办法把他背到床上，只得任他睡在地板上，然后给他盖了一条厚毛毯。
钟励醒来时，是凌晨三点，睁开眼睛，赫然看见June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钟励要撑起身子来，却觉得全身酸软，但是很快，意识回来，回忆起发病之前的一些片段。
惊慌、恼怒、难堪，一时间各种情绪齐齐涌上他的心头。
June说：“你有这种病，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连我都不相信？我们难道不是这世上最应该相信彼此的人吗？”
钟励沉默。
借着幽暗的灯光，他看见June纤细的胳膊上的那一大片青紫，那是他癫痫发作时紧紧拧住她的胳膊弄出来的。
钟励抚摸着那片青紫，哑着声音说：“对不起。”
June膝行过来，突然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她说：“放心，你的病，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她的声音，轻柔而坚定。
她说：“我知道你瞒了我很多事，但是没有关系，我会一直爱你。”
钟励拥着她小小的身体，脸伏在她肩上，努力压抑着，却最终压抑不住，沉闷的呜咽声冲破胸腔，终于爆发出来。
June轻轻抚拍着他的背，像抚拍着一个孩子。
他们就这样相拥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后来便在地板上睡着了。太阳升起时，钟励醒了，June还依偎在他怀里，睡得很沉。
钟励慢慢坐起来，凝视着June洋娃娃似的脸庞，心上漫起绝望。
他真希望昨晚接到的那个电话，只是梦境。
马向前在电话里约他今天出去面谈，马向前要把更详细的情况一一讲述给他听。
因此当他接到左靖出车祸的消息时，刚刚结束与马向前的会面。
马叔叔还是钟励出国前见到的样子，两鬓斑白，却依然精神矍铄，从房地产业退休后，他长年居住在海南岛，很少回来。
他是钟励父亲的老友，也是同行，三年前退步抽身了，用他的话说，钱岂是挣得完的，够用也就罢了。
马向前之所以能退步抽身，是因为他运气好，且没有多少野心，而钟励的父亲却是太有野心，才会一败涂地。
昨晚马向前的电话，像一记闷雷，将钟励彻底击倒，多年未犯的癫痫也因此发作。
因为马向前告诉他，他的父亲当年破产跳楼，不是投资失败，而是被人暗算。
当年有人不慎拿了块重度污染，完全没有开发价值的烂地，知道会砸在手里，于是用蒙骗的手法，哄着钟励的父亲接了盘。他发现上当时为时已晚，无奈已为这块地砸下全部身家，不得不硬着头皮上，最后当然是血本无归，不得不以死了结债务。
马向前说完，钟励沉默半晌才问：“马叔叔，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马向前长叹：“若我现在还在这个行业中，这件事，我也不敢说。左念堂如今混得风生水起，没有相当的实力，岂敢得罪他？但你父亲与我当年的情谊，这件事不说出来，我又对得起谁呢？”马向前拍着钟励的肩，“告诉你，只是希望你引以为戒，不要走你父亲的老路，野心不可以有，侥幸之心更不可以有！”
钟励紧紧盯着马向前，半晌才艰难地吐出一句：“可我不信，他是那样的人。”
马向前呵呵笑了：“你信不信，与他是不是，有关联吗？重要的是，你爸爸是因为他才死的。”
当钟励告别马向前，赶到医院时，左靖刚刚被送进手术室。
左念堂和陈秋莹匆匆赶来，看到钟励最先到达，左念堂十分欣慰，对他说：“有你在这里，我就放心了。”
钟励盯着左念堂，威严和谨慎中，夹杂着一丝慈爱，几乎全天下的董事长都是长这个样子。
而在昨天以前，钟励还相信，就算没有左靖这层关系，左念堂对他的关照和器重也是真诚的。即使为了左靖，左念堂让他拱手让出青衣江项目，那也是出于一个老父亲的无奈，作为晚辈，他要做的只能是包容和理解。
幸好，他已经明白了真相。再看眼前这位令人尊敬的董事长时，他的心里翻江倒海，但是脸上毫无波澜。
董一善感觉头好疼，却不是因为病，而是因为方圆。
因为方圆竟然赖上了他，当她把身上所有的钱拿去交那个劳什子网络写作培训班后，便将他当成了她的提款机。
董一善本来不打算惯着她，况且他也是个穷人。但方圆苦苦哀求，因为她已经从父母那里要不出钱来了，他们给钱的唯一条件，是让她遵照他们的安排，乖乖回去上班。
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方圆饿死吧，于是董一善只得不停地借钱给她，每借一次，便要她打一张借条，并提出要按银行活期利率收利息。
他问她：“你为什么不去上班？”
方圆说：“我就是死，也不要过那种朝九晚五的生活，你说，那种生活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董一善只好说：“我们都过着这样的生活，并没有觉得死掉了，甚至还觉得有点儿乐趣。其实你只是在逃避罢了。我再告诉你一个残酷的现实，真正适合当作家的人，往往在少年时便已有所建树，至少也要在校刊上发表一两个‘豆腐块’，你从头到脚都看不出一点儿当作家的天赋，就别瞎折腾了。听父母的话，好好回去上班吧！”
方圆一听，脸变得通红，但也不像以前一样和他争辩，而是扭头便走。
这时她还在青衣江，韩宝珍不吩咐，她竟然也不离开。
董一善开始以为她又去闲逛了，忙着做月终总结也没空管她，待快要天黑了，才发现这妮子还没回来，打电话也不接，这下才慌了，于是赶紧出去找，却四下里找了一圈都不见方圆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