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ne静静地听着,钟励的口才真好,也只有在她面前,他才可以这样敞开心扉、畅所欲言,将他内心最脆弱、柔软的一面展现出来。
可惜,这不是他的全部。他内心藏着更大、更深的黑洞,就算是她,也未能全部知悉。
而就算是她知悉的那一小部分,也足够让她的心彻底冷掉。
她知道他有癫痫,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更不丢人,但他从来不对任何人说,还因为在她面前暴露过,他深深地介意,他虽然没说,但是她能感觉出来。
他曾经为了继续求学而将自己卖给一个老女人,这件事他不知道June知道,因为那个老女人在满世界找不到他时,曾经来找June,让她透露他的去向。这件事,她从没告诉过他,也曾在心里发誓,永远不告诉任何人。
他和母亲大吵过,那时候母亲已病入膏肓,求他去向继父借钱,哪怕跪下来哀求也可以,他在极度崩溃之下冲母亲大吼,说以她的懦弱无能为耻,说母亲毁了他的一生。
后来母亲的病情急剧恶化,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次大吵,内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钟励无比自责,但从未对June透露过这种内疚,提到母亲,他反而用了一种温情的怀念来掩饰。June懂,但什么都没说。
她内心所承受的东西,远比钟励以为的要多得多。他以为自己在June面前是一面清洁、透明的镜子,其实不是的。
门外,钟励还在喋喋不休地述说他们共同拥有的岁月,可能他认为,这样温情的唤醒能打消June寻求正义的念头。而且,对他来说,那也不算什么正义,不就是朱天真的电脑吗?明明是那个青年咎由自取,如果朱天真不来威胁他,就不会发生这一切。
对他来说,蠢人都活该。
所以,他对朱天真的遭遇一点儿都不内疚,他只是纠结于June的执迷不悟,心疼自己和June再也回不去的岁月。
然后June隔着门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钟励回答:“等你愿意主动给我一个拥抱,说‘对不起’的时候。”
June笑了,钟励还是那个钟励,他多么骄傲呀,在他的世界,永远都是别人的错。
关她的房间正是她之前住的客房,衣柜底下有个收纳箱,装着一些不要紧,可扔可不扔的杂物。
凌晨一点,门外的钟励没了声息,大概去睡觉了。
门依然反锁着。
June打开那个收纳箱,从最底层找出了一部旧手机,以及与这部手机配套的充电器。那时她刚到中国,用的手机已经很破了,钟励便送了一部新手机给他,顺便帮她换上了国内的卡。
所以这部旧手机其实还能使用,然而要打给谁,第一个跳出来的名字,就是姜进皓。
姜进皓负责接洽直播这一块,也是和她接触得最多的人,因此她记住了他的电话号码。姜进皓明明看起来很强势,但偶尔与她眼神接触,反而会有些慌乱和羞涩。June虽然社会经验不多,但男人的这种眼神和表现,她看得懂。
打完电话,June便坐在床上等。等了很久,门外始终悄无声息。
就在她快要绝望时,突然听到了响动,有人敲门,然后是钟励带着睡意的询问:“是谁?”
June立刻从床上跳起来,扣好外套,戴上帽子,再次打开杂物箱,因为她记得自己还有两件旧衬衣放在里面,这时候想都带走,一丝气味都不愿留在这个房子里。
她刚收拾好,客房的门便被打开了。
门外站着钟励、两个警察,以及姜进皓。
姜进皓报了警,在June声称被钟励拘禁以后。保险起见,他亲自驱车从神仙镇赶过来,和警察一同前往。
June看向钟励,钟励的脸色就像蜡像馆里的展品,平静、冷漠,看不出丝毫情绪。
然后他说:“你跟警察同志说明一下情况吧,他们说我非法拘禁你。”
June又看向那两个警察。
警察说:“是这位先生报的警,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June说:“是同事。”
“那他呢?”警察又指着钟励。
June再次看向钟励。
钟励镜片后的眼神沉静、冰冷,这是一种骄傲的笃定,笃定June不会害他。
June舔舔嘴唇,轻声说:“是我哥哥。”
警察瞪大了眼珠子。
姜进皓也是一脸愕然。
钟励则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平静地对警察说:“我想,应该是有什么误会。”
警察有些生气,转身对姜进皓说:“这不没事吗,你报什么警?”
姜进皓百口莫辩。
June赶紧说:“不,这不怪他,是我没跟他说清楚,我现在就要跟他走。”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她一步跨到姜进皓身边,挽住他的胳膊,“咱们走吧!”
钟励下意识地想要阻拦,还没开口,June便说:“哥,你不让我和他在一起,我就再也不回来了。”
然后,她扯着姜进皓的胳膊就往外走。
姜进皓便像个提线木偶一般,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她提到了门外。
这样的情况始料不及,钟励灵活的大脑还来不及运转,警察已经对他语重心长地劝开了:“年轻人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你一个当哥哥的,也别干涉太多了。这都是家务事,没啥大事,洗洗睡吧!”
当钟励将警察打发走,快步追到门口时,June和姜进皓早已消失在楼道里了。
June随姜进皓连夜开车回了神仙镇,因为她不能回自己的住处,怕钟励再去找她。
但接下来,她也不知是该向姜进皓揭露钟励的行为,还是该保持沉默。
她真的没有想好。
姜进皓也没有追问,一上了车,这个女孩感受到安全,便歪在座位上,似乎睡着了。
当June冲到他面前,挽起他的胳膊时,他清晰地感觉到了她的颤抖,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
在带着警察敲开门时,他几乎以为自己找错门了。他没想到拘禁June的人会是钟励,这个人到底要干什么?
但June一上车便明显做出防卫的姿态,除了将她安全带离,他没有别的办法。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钟励打来的电话。
钟励说:“请你将她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