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左靖才意识到,每当他干活儿时,韩宝珍就在不远处严密监控着他。因此,他分拣包裹的笨拙状,开翻电动车的惨状,被客户揪打、投诉的狼狈状,韩宝珍尽收眼底,说不定还偷偷拍了照片,随时可以甩出来羞辱他。
而他做着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就为了请回这个心如蛇蝎的女人吗?
到了快递点,左靖远远地便看见了韩宝珍那辆威武的黑色越野车停在路边。
左靖黑着脸走过去。
韩宝珍按下车窗,将一部手机扔出来:“给,还你的手机。”
左靖接过手机,仍然黑着脸盯着她。
韩宝珍说:“今天是第二天,真坚持不下去,再告诉我。”
左靖冷冷地说:“那你现在怎么打算?就看着我干活儿?”
“对。”韩宝珍说着,然后将驾驶座椅调了一个舒适的角度,双臂抱胸,气定神闲地看着他。
左靖只得转身进了快递站。
今天他已打定主意,分拣包裹的活儿已要了他半条命,不如请那几个工友吃东西,让他们帮帮忙。韩宝珍只规定了不许用钱收买人替他干活儿,没说不许别人义务帮忙,再说,请工友吃东西表达阶级友爱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于是他点开手机,选了一份龙虾餐,价值元,但是付款的时候却傻了眼,余额不足。
这可见了鬼,纵然家中目前经济艰难,但也不至于连元的龙虾钱也付不起吧!一查明细,他却气歪了鼻子,几步冲到黑色越野车面前。
韩宝珍正在车里照镜子,左靖气急败坏地拍着车门:“喂,你把我的钱转哪儿去了?”
韩宝珍悠然地转过脸:“你卡里的余额一共元,我转走了元,留下元给你吃饭,有问题吗?”
“你有什么权利转走我的钱?”左靖气晕了,“你怎么知道我的密码?”
韩宝珍叹气:“上次没收你手机的时候,陈姨告诉我的。你忘了?董事长曾经说过,我可以用任何方式对待你。”
左靖说:“你非法侵占他人财产,已经违法了,韩宝珍小姐!”
“那你是要告我吗?”韩宝珍说,“我可以全数返还给你,但我对你的考验也就结束了,如果你没意见,我也没意见。”
左靖哑然。
韩宝珍又耐心地安慰他:“五百多块钱足够你十天的饭钱,只要你省着用。”
“我只是接受你的考验,但没接受你剥夺我的人权!”左靖叫嚷着。
韩宝珍随即从包里抽出一张纸递给左靖:“这是元的收据,什么时候你想结束考验,什么时候来我这里收钱。现在,请你回去干活儿!”
韩宝珍说完,升上车窗玻璃,然后打开了音乐,跟着节奏轻轻摇晃着脑袋。
如果杀人可以像游戏里那样不犯法的话,此刻韩宝珍已经被左靖用重型武器轰了一万八千次了。
而现实是,他必须接受目前的安排回去干活儿,任何时段退出,都是亏了血本。
看着左靖愤怒的背影,韩宝珍内心五味杂陈。
没有人知道,就在今天早上,她已正式回绝了那家新公司的工作邀请。因为,她并不想离开这个城市,她在这里出生、成长,有一段时间漂泊于异国他乡,并以为将终身扎根于异国的土壤。却没想到造化弄人,她还是回来了。
家里的一切都变了,亲人变了,朋友也变了,但无论怎么变,她发现所有人都在兴致勃勃地活着。本来她带着一身的伤,只把家乡看成一个可以退守的城堡,却没想到这里不是城堡,依然是战场。
却是一个可以令人爆发生机的战场,她所接触的人,无论是新识,还是旧友,都带着一股令她陌生又新奇的活力。
于是连身上的伤都不那么痛了,因为世界真大,人生也好短,她完全有理由认真地活着。
而左靖给她的工作,无疑是一个能激发斗志的挑战,包括挑战左靖本人。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发现自己不再把改造左靖当成无可奈何的工作,而是,一种乐趣。
这真是邪恶,但是,她欲罢不能。
这一天,左靖的电动三轮车没有开翻,它像一只蚂蚱,在原地蹬了几下腿后,便号叫着蹿了出去。
市区有些地方是禁止三轮车通行的,于是左靖不得不在小巷中穿行。韩宝珍开着车跟在后面,令她惊讶的是,这位大少爷天生有着极强的方向感,这座城市四通八达又蜿蜒曲折的道路规划历来被外来旅游者诟病,但左靖就是有本事开着他平生第一次驾驭的三轮车横冲直撞,且很少走错路。
他甚至没有找错任何一个小区的楼门。
他已经熟练掌握了如何使用电子秤来给客户要寄的包裹称重及算账、收钱。
仅仅是第二天,这位少爷看上去已经是个真正的快递小哥了。此刻他上身穿着八十块钱买来的极其丑陋的夹克,下身穿着至少一万块钱的大牌牛仔裤,脚上穿着的是限量版球鞋,看起来仍然有些不伦不类。
他在送快递的过程中,不断有艳遇。
艳遇对过去的左靖来说并不稀奇,只是那时候被女人青睐,与此刻被女人青睐,完全是两个概念。在过去,别人知道他有钱,于是青睐中带着仰望和畏惧。而现在的左靖,看起来就是一个相貌英俊、气质出众的快递小哥而已,杂货店老板娘也想在他脸上捏一捏,炸油条的皮肤黑红的小姑娘也敢把他叫到跟前,问他:“你周末有空吗?”
这质朴的勾引,令左靖在惊愕之余竟感到新鲜,于是他笑哈哈地说:“有呀,怎么,你想和我约会?”
他用了“约会”一词,真是令小姑娘不好意思,其实要是换成“出去玩”便要自然得多。
韩宝珍坐在车里,眼睁睁地看着左靖和小姑娘打情骂俏,不得不打电话提醒他:“你是不是很闲?不是还有一车货吗?”
左靖一边接电话一边回头,准确地锁定住了韩宝珍的位置,然后邪魅一笑:“你这种灭绝师太就不要看别人谈恋爱了,会长针眼的!”
韩宝珍气得要死,于是给快递站老板打了个电话。
不一会儿,老板便给左靖打来电话,让他赶紧回来,有一批货需要马上送到天姿大厦。
但是那幢大厦停电,一共层,左靖需要一层一层地爬上去。
左靖号叫:“没电梯怎么送呀!”
老板铁面无私地说道:“你要是不去,明天就不用来了!你表姐说了,今天这趟货不送完,让我们明天直接炒掉你!”
“表姐?”左靖愣了,“谁?”
“韩小姐呀!”老板说,“她不是你表姐吗?”
左靖气得吐血,顿了片刻说:“不是,她是我后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