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寒风在窗外呼啸,卷起几片枯叶,拍打在窗棂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李梅刚刚结束了核心成员的会议,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丝凝重,但也夹杂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那份伪造的“妇女权益改革试点申请书”像一枚定心丸,暂时稳住了大家的情绪,也为她们争取到了一丝喘息的空间。
就在众人准备各自散去,消化今晚会议内容的时候,院门外突然传来了“笃笃笃”的敲门声。
这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突兀,让刚放松些许的众人心弦猛地一紧。
小虎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就要往门边冲,却被李梅一个眼神制止了。
“别慌。”李梅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
她看了一眼窗外,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动静。
这个时间点,会是谁?
宗亲会的人?
还是公社去而复返的调研员?
亦或是……更未知的麻烦?
她示意小琴和小霞先到里屋回避,自己则深吸一口气,走到门边,沉声问道:“谁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门外传来一个略显陌生的男子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温和:“请问,是李梅同志家吗?我是县委宣传部的,想来了解一下你们妇女互助会的情况。”
县委宣传部?
李梅的瞳孔骤然一缩,心中警铃大作。
这个名头可比公社的调研员要响亮得多,也敏感得多。
她刚刚才用“体制内棋子”的策略稳住阵脚,难道这么快就引来了真正的“棋手”?
她快速权衡着。
对方指名道姓找她,显然是有备而来。
如果拒之门外,反而显得心虚。
而且,宣传部的人,通常意味着要“报道”,这与她“站在阳光下”的策略,似乎并不完全相悖,但其中的风险却难以估量。
“稍等。”李梅应了一声,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又对着镜子抿了抿略微有些干涩的嘴唇。
她眼神锐利,脑中飞速盘算着各种可能性。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既然对方找上门来,她就必须接招。
她拉开门栓,院门“吱呀”一声打开。
门外站着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约莫三十岁上下,穿着一身在当时还算体面的干部服,只是袖口有些磨得发亮。
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在昏黄的门灯下显得有些难以捉摸。
男子的脸上带着一丝公式化的笑容,一手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另一只手则自然地垂在身侧。
“李梅同志,你好。冒昧打扰了。”男子伸出手,语气显得很客气。
李梅没有立刻与他握手,而是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一番。
这个人的出现,太突然,也太巧合。
巧合到让她不得不怀疑这背后是否有更深的图谋。
“你是……”李梅明知故问,声音平静无波。
“哦,你看我这记性,”男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红本本,递了过来,“我是县委宣传部的张文远,这是我的工作证。”
李梅接过工作证,仔细地翻看了一下。
钢印、照片、职务……看起来并无不妥。
但这年头,伪造证件也不是什么难事,尤其是对于那些有心人而言。
她将工作证还给对方,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与客气:“张干事,这么晚了,您找我有什么事吗?我们妇女互助会的工作,前几天公社的同志才来调研过。”
她特意点出“公社调研”,就是想试探一下对方的来意,看看他是否与之前的调研有所关联。
张文远收回工作证,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公社的调研我知道,他们主要是了解基层工作情况。我这次来,是听说你们妇女互助会搞得很有特色,特别是在维护妇女权益方面,有一些创新性的举措。县里领导很重视,所以派我来深入了解一下,如果情况属实,我们打算写一篇报道,宣传宣传你们的先进经验。”
写报道?宣传先进经验?
这话听起来冠冕堂皇,但李梅却不敢掉以轻心。
她想起那枚并非省妇联常用章的印章,想起背后可能存在的监察机构,心中的警惕提到了最高。
这会不会是另一种形式的“审查”?
用“宣传”的名义,来刺探她们的真实底细?
如果真是善意的宣传,那自然是好事,可以进一步巩固她们“官方认可”的形象。
但如果这是个陷阱,一旦应对不当,后果不堪设想。
李梅的目光扫过张文远拎着的那个帆布包,包的拉链似乎没有完全拉紧,隐约能看到里面似乎装着方方正正的东西,还有一截金属的反光。
她的心跳微微加速,但面上依旧保持着镇定:“原来是这样。张干事真是辛苦了,这么晚还亲自跑一趟。我们也是摸着石头过河,谈不上什么先进经验,就是姐妹们互相帮衬着,解决一些实际困难罢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侧开身子,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外面风大,进屋说吧。小虎,给张干事倒杯热水。”
小虎从里屋探出头来,眼神中带着询问。
李梅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张文远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李梅内心的波澜,他点了点头,迈步走进了院子,客气地说道:“那就打扰了。我确实想跟李梅同志好好聊聊,也想亲眼看看你们互助会的实际情况。”
他走进堂屋,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屋内的陈设,最终停留在墙上张贴的《紧急应对手册》和几份手写的学习材料上。
李梅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暗道:戏肉,终于要来了。
这个人,究竟是带着善意而来,还是另有所图?
她必须小心应对,探出他的真实目的。
夜,更深了。
堂屋内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忽明忽暗,如同此刻李梅复杂难辨的心绪。
她知道,一场新的博弈,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
这个自称“县委宣传干事”的张文远,他的到来,究竟会给她们带来希望的曙光,还是更深的危机?
李梅的指尖微微蜷缩,一场无声的较量,已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张文远前脚刚踏出院门,小虎后脚就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上的神情既有发现新大陆的兴奋,又有几分孩子气的紧张。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不起眼的相机底片夹,像是捧着什么烫手山芋。
“梅姐!梅姐你看!”小虎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那股子急切。
李梅刚送走张文远,唇边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尚未完全褪去,闻言,目光锐利地扫向小虎:“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这个,这个!”小虎将底片夹摊开在李梅面前,小心翼翼地指着夹层里一张折叠得极小的纸条,“刚才我帮张干事收拾相机包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这个底片夹,就想着给他捡起来,结果就发现了这个!”
李梅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迅速接过纸条,那纸张的质地和折叠方式都透着一股刻意的隐秘。
展开的瞬间,一行娟秀却带着几分急促的字迹映入眼帘:“小心省里有人想利用你们达成自己的政治目的。”
短短一句话,却像一道惊雷在李梅脑海中炸开!
省里!
利用!
政治目的!
每一个字眼都像淬了毒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神经。
她原以为张文远的出现,最多是县里某些势力想借他们的“典型”来做文章,或是试探,或是拉拢,亦或是打压。
可这张纸条,却将整个事件的层面瞬间拔高到了一个她此前从未想象过的境地。
“梅姐,这……这是什么意思?”小虎看着李梅瞬间凝重的脸色,声音也带上了几分颤抖。
他虽然年轻,但也隐约感觉到这张纸条背后不同寻常的分量。
李梅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抬头看了一眼院外,张文远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巷口。
她缓缓将纸条重新折好,紧紧捏在手心,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能传递给她一丝清醒。
“小虎,”李梅的声音平静得有些可怕,“这件事,除了你我,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
小虎用力点头:“我明白,梅姐!”
李梅走到窗边,目光投向远方,那里是县城的方向,更是通往省城的方向。
她原本以为,在平阳县这片土地上,她们已经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浪,但现在看来,那不过是池塘里的小小涟漪。
真正的惊涛骇浪,正从更高更远的地方,悄然逼近。
张文远……他留下这张纸条,是善意的提醒?
还是某种更复杂的信号?
他明明是“上面”派来的人,为何又要暗中示警?
难道“上面”也不止一股势力?
无数个念头像纷乱的麻线在她脑中交织。
她想起张文远临走前那句“标题还没定”,当时只觉得是寻常的客套,现在想来,却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深意。
或许,他也在等待,等待看这场戏最终会如何收场,而他又将在其中扮演怎样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