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政工组副组长薛国良也参加了二连的誓师大会。他在班长们表完态就讲他的两点意见。
薛国良声明只是他的个人意见，第一是二连政治气氛浓，各项基础都不错，争取赴京名额有很好的条件和优势，希望全连同志共同努力，实现派出连队工人代表上京见伟大领袖的理想。第二是抓革命促生产，要苦干加巧干不要蛮干，要精心组织，科学安排，争取实现提前一个月完成翻一番的目标还是能达到的……
散了会一看时间已经是六点半，等赵国华把小櫈子拿回班组机床边的工具箱里放好，对顶替章红安夜班开大立铣床的吴达林做了交接班，又和调去开插床的章红安胡扯了几句，差不多是走得最后了。
不过还有胡莎莎也是刚放好櫈子，于是赵国华便和胡莎莎边往外走边闲聊。话头是胡莎莎先说起的：“赵国华，我看这次上京名额你很有希望啊。”
“何以见得？”
“我看革委会莫主任和政工组薛国良对你印象很不错，如果你能上连队报的三个人名单里，我看非你莫属。”
赵国华摇了摇头：“第一，我不可能上得了三人名单。第二，我自己也不充许我上这个名单。”
“为什么？”胡莎莎不相信地问，脸上一如既往带着笑容，“这可是平步青云的好机会啊！”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红着眼瞪着这个名额？”赵国华自嘲地笑了笑，“我自己有多少斤両我自己知道，我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停了一下，赵国华反问胡莎莎:“记不记得当红卫兵那年，有一个旗派总司令叫曹灿的？”
胡莎莎点点头:“记得，他被人暗地里下手打断了一条腿，这事当年闹的挺轰动的。”
因为胡莎莎没有参加红卫兵，赵国华简单的说了一下这件事。当年全县旗派大联合，各路人马为争第一把交椅而闹得不可开交，最后坐上去的就是曹灿，听说是使了些不好见光的手段。
尹是极力反对曹灿当联合总司令的，赵国华不明所以，就向尹讨教，尹就说了四个字:德不配位。
德不配位这四个字，赵国华是在后来才领会其含义的。曹灿当了联合总司令后不到半个月，遭对方突袭而受创，旗派于是重组，却因内部矛盾重重而变成一盘散沙，曹灿是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的。
赵国华说:“从此以后我就记住了这句话，德不配位。我若是不清楚自己的斤两，我相信我的下场不会有什么好。”
这是赵国华的真心话，能当上赴京国庆观礼工人代表当然是极荣耀的事，但它的政治含量，也正是那些谋求政治上有更大发展的人所注重的，而且很多老工人、党员同志条件就绝对优异于他，就拿枪管班一班长李新举、四班班长欧镜明这两人赵国华就没法比，还是稳稳当当做工人好了。
“唔，你小子还算有自知之明，我以为你给王英姿灌了几碗迷魂汤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呢。”胡莎莎终于说了心里话，“你那点小聪明做个班长、连长都可以，玩政治你比王英姿差远了。”
“是吗？”赵国华嘴上应着，心里却有些不服气。在技校当红卫兵造反派时，王英姿一直给他跑腿，小喽啰一个。虽然进了兵工厂王英姿抖了起来，进厂半年当了连队团支部书记，又在大批判火线上入了党还当上支委，但赵国华总觉得，自己只是时运不济，王英姿机会把握得好，让她走狗屎运了。
胡莎莎像看穿了赵国华的心思：“你不要不服气，王英姿很适应这种政治气候，而你原本就给人吊儿郎当的印象，把柄痛脚就攥在人家手里，你冒了尖，说不定真有人翻老账旧帐朝你打黑枪。”
“多谢师姐。”赵国华朝胡莎莎拱手抱拳为礼。
赵国华和她毕业一同分配到这个兵工厂，开始大家不同一个车间，但她见了赵国华总像对小弟弟般关心，所以赵国华有时也心照不宣地尊称她一声师姐以示亲近。
“今晚厂里放电映，是放地道战还是地雷战？”胡莎莎转了话题，“你也去看吧？”
“不去，都看了二十遍了。”厂里大约一个月放五、六场电影，放来放去就那几个片子，电影里的情节赵国华都差不多可以背出来了。章红安昨天才从蓝老师那里拿了两本书回来，今晚正好看书。
厂里放电影是在南门礼（食）堂旁边的中心灯光球场。从工厂南门出来，右边是山坡上的革委会两层办公楼，左边是礼（食）堂、原工会图书馆、三八楼、招待所、干部楼、驻厂守卫部队营房。
那一带实际是厂的政治、文化中心，一到放电影或有文艺演出，不但全厂工人和家属还有附近的农民都蜂拥而来，篮球场和三面看台全都黑压压挤满了人，当然是自提櫈子，或拿张报纸之类的东西垫屁股，实在找不到位子的就站到公路上往下看。
从北门宿舍到中心球场大约要走二十多分钟，二连几乎所有人都在散会后，匆忙吃过晚饭就往中心球场那边赶，据说今晚放映一部阿尔巴尼亜的新影片。
赵国华几乎可以肯定，他是北门二连宿舍唯一没去凑这个热闹的人，阿吉姆们的电影他不怎么喜欢看，章红安拿回来的书对他更有吸引力。
七点半钟的时候赵国华出来察看过，四排八幢六十三间单身宿舍都门窗紧闭乌灯黑火，只有七幢七号他住的那间例外。
赵国华回到房间关好门窗，放下了蚊帐，躲进了床里。这里的蚊子很厉害，给它叮咬一下皮肤就肿起一个小疙瘩，痒得很，工人们睡觉都很注意掖好蚊帐，不敢给蚊子有一点可乘之机。
章红安拿回的两本书，一本是《青年近卫军》，一本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赵国华一直都觉得很费解保尔的那句名言：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人来说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为人卑劣，生活庸俗而愧疚。人应该支配习惯，而决不能让习惯支配人。
碌碌无为和虚度年华这两个词，真的让他很难理解。从文化大革命一开始，他就热血沸腾地投身运动，他从那时就立下远大的志向，为伟大的革命事业奋斗终身！这和碌碌无为、虚度年华应该是背道而驰吧？如果不能为实现自己、相信也是绝大多数热血青年的目标，而碌碌无为地虚度年华，自己一定会后悔！
所以，赵国华注定不会碌碌无为和虚度年华。多少先辈为革命前仆后继，多少先烈壮志凌云！赵国华想，进了兵工厂，有了兵工厂这个舞台，他一定要干出一番事业，不会碌碌无为，也不会虚度年华，绝不会！
所以赵国华首先选择看的是《青年近卫军》，正躲在蚊帐里看书看得入了迷，不过第一下轻轻的敲门声就已经使他惊觉。他迅速把书塞进被子里，顺手把一本早已准备好的唐诗三百首放在枕头上，才懒洋洋地问：“谁呀？”
“我。”是胡莎莎的声音。赵国华觉得奇怪，是胡莎莎躲在宿舍我沒发现，还是她中途跑了回来？
赵国华开了门，见胡莎莎大概刚沐浴过，束成马尾巴的头发有点湿，脸上有点红潮，身上穿的是一套白底蓝碎花的棉布睡衣，倒是显得自在洒脱，不像上了班穿着那套灰蓝的工作服那般呆板。
“你没去看电影？”
“你也怎么没去？”胡莎莎反问道，“肯定又是躲起来看黄色小说，敢不敢让我捡查一下？”
“看书是不假，不过不是黄色小说。”对胡莎莎赵国华还是愿意坦白一点，更不愿和她玩耍嘴皮把戏。看人下菜碟，赵国华可以在王英姿面前真真假假糊弄应付，对胡莎莎就真诚实在多了，这也是赵国华和她平常很谈得来的一个原因。
“给我看看？”胡莎莎笑容很亲切，口吻是请求式的，赵国华便让她进了房间，从被窝里拿出那本书，胡莎莎接过翻了翻又还给他：“我最讨厌看外国小说了，人名又长又难记，有什么合适我看的书？”
“过几天吧。过几天我借本今古奇观回来给你看，里头有卖油郎独占花魁的故事。”
“好啊。”胡莎莎随口应着，又说，“我宿舍的电灯不亮了，过去帮我弄一弄？”
赵国华答应了，找出了手电筒、试电笔，跟着胡莎莎走到前头女工宿舍。她原在南门生活区女工三层宿舍大楼住，调到二连队后，贪图这边宿舍离车间和食堂近，干脆就搬了过来。二连单身女工不算多，住得比较宽松，不像男的大都一间宿舍住三、四个人。
进了她的宿舍，在门后保险闸的地方一查，果然是烧了保险丝，赵国华让她亮了手电筒照着换铅丝。
不经意间，赵国华踏翻了地上一个盆碗之类的东西，发出了“咣当”的刺耳的响声，把他吓了一跳，而胡莎莎则吓得扔掉了手电筒，猛的一下扑进了他的怀里。
赵国华的双手还举在半空中，心中有些洋洋自得，你胡莎莎平日够利害的了，连大红人王英姿有权有势也不敢怎么招惹你。不过女人总是女人，这样那样的意外就能暴露女人的本性弱点。
不过赵国华很快变得不安宁起来，因为他发觉胡莎莎搂得很紧，而且在停顿了一些时间后，她仍然双手紧搂着他，还把头埋在他的胸膛上。她比赵国华矮半个头，这时一阵淡淡的发香钻进了他的鼻子，使他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赵国华正想调侃她几句，这时她却抬起了头，踮起了脚跟，嘴巴已经把他的嘴巴堵个正着，用力地吻他！
赵国华当时真的是呆若木鸡，感到一些慌乱和害羞。
赵国华没想到他的初吻竟是和胡莎莎发生的。手电筒一定是摔坏了，而门是掩上了的，房间里一片黑暗。那一刻他有点意乱神迷，而胡莎莎一边吻着他，一边用手把他还举着的手分别拉下来，并且把他手里的电笔扔掉，然后把他的双手拉着放在她的腰后，之后她又重新环抱搂着他，赵国华的呼吸开始急速。
这时赵国华看过的书本知识涌现了出来，他知道这就是男女间的拥抱接吻，而这时他是软肉温香在怀，紧贴着他的应该是鸡头之肉了。要命的是，那两团柔软在他胸前的压迫和蠕动，让他浑身燥热，竟然让他的身体有了男性本能的反应，胡莎莎一定感觉到了，她好像更兴奋了一样，更用力地贴近抱着他，那吻也更热切甚至狂乱。
这是赵国华一直想和贺桂花做的事，可惜还没走到那一步就劳燕分飞了。现在，他终于拥抱着一个真实的女人，异性的亲密接触，对方的狂热主动，让他的心急剧地跳动着，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双手环抱用上了力，而且嘴巴从被动转为主动，也用力和她接吻。
赵国华也变得有点狂乱起来，嘴巴和两只手都在她的身上肆意活动，因为身上奔流着一股汹湧的激情在寻觅渲泄出口，那股激情洪流正想不顾一切地奔向它平时连想也不敢想的地方，如果不是发生一个突如其来的小插曲，赵国华不知道那样下去会不会突破某种界限。
一道雪亮的灯光从窗户冲了进来照亮了房间，把赵国华和胡莎莎吓了一大跳，两人倏地分开了。灯光一闪而过，耳边传来马达的轰鸣声，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原来是厂里的解放牌大汽车从北门开出，不知去执行什么运输任务。
受到惊吓的赵国华完全清醒了过来，理智回到了大脑，身上那般洪流也急速消退。电光火石间，赵国华的脑子转了不少念头，而实际上当他和胡莎莎受到惊吓分开后，呆了一呆就马上拉开门冲出了她的房间。
跑回到宿舍，赵国华的心还跳得很厉害，竟然害怕胡莎莎会跟着追到房间来。于是他停留了一下又马上离开了宿舍，甚至不灭灯不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