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学军被撤职，二连团支部再次改选，不出意料之外，张渝香的代理团支部书记去掉了代理两个字。高指导员在团支部大会上高度赞扬她立场坚定，路线觉悟高，政治敏感性强，革命斗争性强。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真的是一个革命大熔炉，现在的张渝香，再也不是那个随风摆柳含羞带笑的黄毛丫头了，王英姿言传身教，她一定是以王英姿为榜样，能不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就看她的造化了。
不过很快就有一条小道消息传开了，说高指导员能够掌握准确的情报，其实就是张渝香提供的。张渝香不知是盯牢了胡莎莎，还是盯紧了江学军，这两人色胆包天利令智昏，活该倒霉。
二连团支部这次改选，谢毅当选为副书记，赵国华心里是很不为然的。谢毅是什么货色，赵国华自然很清楚，其实培养凌佩芝也比提拔谢毅强一百倍。凌佩芝根正苗红，为人很自律，没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也是积极要求上进的。
高指导员提拔谢毅对赵国华来说，绝对不是好消息，但他没有权利、更没有胆子放半个屁。赵国华想，或许有一天高指导员会受到谢毅的反噬，那时候高指导员不知道会不会后悔莫及？
赵国华于是揣测，高指导员其实也是个有心计的人，这一次改选，基本上把王英姿色彩抹走了。不过赵国华赶快赶走了这些想法，而且紧闭了嘴巴，生怕又惹出祸事来。无益语言休开口，非干己事勿出头嘛，有很深刻教训的。
胡莎莎挨了处分像没事人似的，这一点倒挺像鸡毛，不过就和赵国华正式决裂，见了面也不说话。
赵国华原本很气恼她的，后来慢慢觉得别扭，特别是她脸上对他没有了惯常的笑容，朝夕相见老死不相往来，连自己也觉不是滋味。
赵国华已经想开了。进了审讯室，高压之下真的会做一些违背事实、违背良知的事，自己在被审讯时，不是硬着头皮承认了和蓝金凤发生了关系了么。胡莎莎在被审讯时发生了什么，赵国华也不想问了，问了估计也是一笔糊涂帐，还是不要挑开这个伤疤好。
但赵国华实在没有心情调整和胡莎莎的关系，他心里烦着呢。胡莎莎的桃色新闻里，赵国华的大名也混杂其中，真正的家喻户晓了。处分决定是通报全厂的，现在全厂都知道他和胡莎莎有流氓行为。
流氓行为这四个字留给人很大遐想空间，让人很不屑，这一顶无形的帽子压得赵国华抬不起头来。
赵国华心里隐隐作痛，甚至不敢奢望和邬燕清再有任何感情发展——哪个女人会喜欢有道德败坏的男人？！别的连队的女工见了他都交头接耳，走远了还觉得她们在背后指指划划，这回真是倒霉到家了！
赵国华没想到邬燕清也因此受牵连。他在保卫组受审，邬燕清也给叫到连部办公室，张渝香代理团支部书记和她进行了一场非常严肃的谈话。
张渝香苦口婆心说了半天，主要是关心邬燕清同志的思想和进步，邬燕清同志本质好，正宗的红五类，应当积极参加文化大革命，应当积极要求上进，而不应当和赵国华这样的落后分子接近，如果是谈恋爱就更不应该了！赵国华是个什么人？他不仅政治思想有问题，已经跌到革命的边缘，而且我可以非常负责任地告诉你，这个人生活作风也有很大的问题！……
邬燕清脸色煞白，那天据说张渝香讲得口燥唇干，邬燕清却像赵国华遭关押后，王英姿找他谈话一样，也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任凭张渝香舌吐莲花或是恶言恫吓，邬燕清始终没有任何反应，张渝香悻倖然，只好让邬燕清回班组干活。
和赵国华灰溜溜的抬不起头相反，张渝香现在神采飞扬，意气风发。有时也到这边厂房走一走，那架子像领导巡视，若跟着高指导员到各班组巡视，活脱脱又是一个王英姿。
胡莎莎主动和赵国华先说话，大约她也觉得愧疚，不过她不是正式向他道歉，而是走到他工作的钻床边，看了看高指导员和张渝香的背影，对赵国华说：“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张渝香凭什么得到指导员重用？这骚货早就对指导员脱过裤子了！妈的，你等着瞧好了，总有一天她会遭报应……”
赵国华吓了一跳。这消息太骇人，若是真的卖身求荣，这张渝香品质就很下作，赵国华怀疑，是胡莎莎对张渝香心存不满胡编乱造。
胡莎莎看出了赵国华脸上的含意，嘴一撇说：“哼，你是老实改造，有人很不老实呢，天天晚上蹿到指导员的宿舍，紧闭门窗，没有两、三个小时不出来，去的时候还鬼鬼祟祟，不是偷偷摸摸搞名堂是什么了？！”
赵国华有点目瞪口呆。胡莎莎又说：“我若有权，早就踢门捉奸捉双抓她现行了！这世道……”
她摇摇头不敢说下去，看着赵国华显得很关切地说，“你别小瞧了张渝香，以前王英姿在连队会对你网开一面，这张渝香和你可没这个交情，你再出错落在她手里，她敢赶尽杀绝不会手软，她是一心向上爬啊。”
胡莎莎描绘的这种景象，和赵国华过去印象中的张渝香怎么也对不上。不过世事难料，想想张渝香现在的言行举止，小心一点不为过，而且胡莎莎料事一向很准，无风不起浪，若张渝香真的变成卖身投靠的小人，赵国华这些落水狗就是绝好的垫脚石。
不过胡莎莎说张渝香和指导员有苟且之事，赵国华却抱怀疑态度，不敢轻信。这一次吃了一个闷亏，认定胡莎莎已经不是过去那个胡莎莎了，赵国华把她归纳为没有诚信、没有节操的人，对她说的话要保持警惕，不然她再来一次胡说八道怎么办？
胡莎莎瞥见张渝香又走进了车间，赶快溜回去开机床。
原来张渝香是来找赵国华的，她脸上带着微笑，说：“我师傅病了。”
王英姿生病？赵国华不是一个绝情的人，王英姿病了他不由得有所牵挂，一边开钻床一边问：“病了？什么病？”
张渝香横了他一眼：“心病。”
赵国华心一沉。无辜挨了一个处分，他现在是见了井绳也心跳，张渝香这么说，赵国华不知道张渝香打的什么主意，赵国华只好沉默以对。
张渝香又睨了赵国华一眼说：“师傅和胡莎莎吵了一架，后来就病了，其实也因为你……”
赵国华仍是默不作声，不作回应。
张渝香这么说不是好兆头，王英姿是什么人？我赵国华是什么人？把他和王英姿扯上关系，不是真关心他，就是有点居心叵测了。这时赵国华开始相信胡莎莎的话，不能不多个心眼。
王英姿的功夫张渝香倒是学到了几成，她脸上有着亲切的笑容，显得很随意地讲了这场吵架始末。
原来王英姿找胡莎莎谈了一次。赵国华相信，她一定是想利用这时机好好帮助胡莎莎。
王英姿最要好的朋友是她的徒弟张渝香，赵国华没有猜错，张渝香就是王英姿留在二连的眼线。赵国华相信出了胡莎莎这档子事，王英姿一定是苦闷透了，不然不会把这些不方便对外人讲的事告诉好闺蜜张渝香。
胡莎莎在被审问的那天晚上，还交待了一个问题，说欧镜明班长也不是什么好人，有一天晚上加班的时候，欧镜明班长还色迷迷地摸了一下她的屁股。
政工组程副组长看了胡莎莎的交代材料，看到这一段就拍了桌子，生气地骂了一句“扯鸡巴蛋！”
程副组长从参加支左和军管，一直在二连待了四年多，他这个老指导员对班长可以说了解得非常透切，根本不相信班长会是这样的人。
在程副组长的严厉追问下，胡莎莎先是坚持原来的说法，后来就改了口，说记不清楚了，觉得就是班长摸的。
程副组长和邝组长都觉得胡莎莎的口供不可靠，但她和江学军乱搞又是确凿的事实，所以对她和江学军从严处理，对赵国华就从轻发落了，毕竟赵国华也对胡莎莎亲嘴摸乳了，不是谈恋爱，那就是耍流氓嘛。
王英姿大概想从胡莎莎那里确定一些事，但她太自信了，胡莎莎只要不在审讯室，根本就不把王英姿放在眼里，而且处分已经下达，胡莎莎肚子里正攒了一把无名火，于是就对王英姿说了很多恶毒的话：“等你和男人有了第一次，你就知道女人为什么要找野男人了！而且赵国华也不是什么好鸟，我就怀疑他和鸡毛乱搞过。只有你当他是宝，但他就是看不上你。你应该早死了这条心，因为他想追的人是邬燕清……”
张渝香一边说，一边很关注赵国华的表情反应。
赵国华的脸色阴晴不定，心里也是波澜起伏。自挨了这个处分，他已下狠心割断儿女私情，甚至对邬燕清也不抱任何期望。谁会和一个流氓谈恋爱？旁人的口沫能把你淹死了！王英姿就更不用说了，她的政治前途光明远大，绝不应找他这样一个政治思想、生活作风都有问题的男人谈恋爱。
但赵国华没想到胡莎莎竟说出了他不敢说的话，王英姿一定对他彻底死了心。虽然他应该感谢胡莎莎帮他解开了这个死结，但赵国华仍然恨胡莎莎对王英姿说的话。
张渝香微笑着看着赵国华，她一定想知道胡莎莎说的是不是真的。
赵国华想了想就说：“你也清楚我和王英姿是不可能的，你和你师傅是好朋友，她工作责任重，压力大，你要多关心她、支持她。我是一个没有什么希望的人，我现在只想老老实实改造重新做人，别的什么也不敢想……”
张渝香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赵国华，后来就说：“怎么说你和我师傅是老乡老同学，她有病，你应该去看看她。”
赵国华又沉默了。
张渝香看赵国华不再说什么才走了。
赵国华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紧锁眉头，心里像压了块石头觉得很不舒服。考虑了许久，他决定还是不去探病，就让时间来冲淡和王英姿之间的关系吧。再说，张渝香这么敦促他去探病，谁知是不是别有用心？
赵国华从胡莎莎事件后，莫名其妙地对张渝香也产生了戒心，总觉得张渝香虽然外表清纯，但她长期在王英姿身边工作和生活，家乡的谚言说，跟着老虎学咬人，跟着巫婆学跳神，耳濡目染，张渝香的政治上进心膨胀起来，哪一天有了取而代之的野心也不一定的，就像搞掉江学军一样。何况现在高指导员对她青眼有加，正努力培养这个有前途的革命接班人。
自从第一次给叫到队列前示众挨批斗，赵国华已经慢慢养成一个习惯，就是烦恼时就把问题丢开不去想它，找点其他事转移注意力。但今天这招似乎不灵了，赵国华总觉得张渝香像幽灵似的盯上了他，好像有那么一丝阴谋的味道。
王英姿病了，要不要探病？
不要。
真的不能去。
赵国华和王英姿的关系，真的有点说不清理还乱的味道。
赵国华想得很清楚，王英姿再不是过去那个傻乎乎跟在他身后的红卫兵，也不是过去那个让他颐指气使的憨丫头了，现在是厂革委会的核心领导成员，不说县团级起码也是营级副营级干部吧，如日中天，前途远大啊！
而赵国华呢，现在简言之就是一堆扶不上墙壁的烂泥，一坨臭名远扬的狗屎！
真的很奇怪，回到老家，赵国华对王英姿没有一丝一毫的压力感觉，而回到了兵工厂，王英姿又变成了一座山，赵国华便情不自禁的想躲开她离她远远的，从疏离发展到忌惮的地步。没有一丝感情的涟漪，没有一丝爱恋的欲望，但心底里，倒是希望她前程远大，而他呢，站得远远的，祝福她顺顺利利心想事成，更不能因为他而影响拖累到她。
张渝香，你到底安的什么鬼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