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渝香找赵国华说话的第二天,也就是桃色事件后的第十天吧,生产正进入最后冲刺阶段。班长把一批刺刀座送去检验班,回来的时候叫上赵国华,对他说,你脑子好使,来帮我算一算数。
班长从工具箱拿出一个本子,让赵国华进行两个零件成品送检入库数量的统计,赵国华于是仔细地进行验算。
统计结果让班长喜上眉梢,也让赵国华喜形于色。四班有把握成为二连、甚至全厂第一个提前30天完成翻一番的班组!班长高兴地拍了一下赵国华的肩膀,才发现赵国华两眼通红,一脸的疲倦。
其实班长和赵国华一样,也是两眼通红,一脸的疲倦,这时党小组长林志杰就走过来,让班长和赵国华回去休息,因为他知道,班长和赵国华已经连续两天两夜在车间上班。这一批3000多个刺刀座,最后的铰光工序,就是由班长和赵国华负责,一口气连续干完的。
班长就让赵国华回去,而赵国华也觉得实在顶不住了,就回宿舍睡一觉。
赵国华太困了,回到宿舍脱了鞋倒在床上就睡着了。朦胧中,有个女人把他摇醒,让他把身上的脏衣裤脱下来,他稀里糊涂地脱了又倒头大睡,直到下午同宿舍的钱超雄把他叫起来吃过晚饭,赵国华才发现门前走廊上晾满了他的衣服、还有袜子和内裤。
谁当了雷锋?钱超雄、吴达林都摇头说不知道,赵国华这才依稀记起睡梦中的事,但那女人的影像很模糊,很努力地回忆,如果有一点影子的话,这个女人是邬燕清。但赵国华不敢肯定而且也不敢相信。可以肯定不是胡莎莎,因为所有同学一直把她看作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很有傲气的她是绝对不屑做这样的事。
难道是王英姿?
老天爷,你放过我吧!赵国华宁愿这人是胡莎莎,也不希望是王英姿。
晚上赵国华自然回去加班。他特意经过部装班,邬燕清果然上晚班。出事后赵国华已经有十天没和她说过话,没有白天的事他还会躲着她。
然而邬燕清看见赵国华就招手把他叫到她跟前,赵国华马上确定“活雷锋”就是邬燕清。
那是一种直觉。
邬燕清很认真地对着赵国华上下打量,把赵国华看得心里直发毛。
赵国华内心很愧疚,还是忍不住偷偷看了她一眼,觉得她好象比从前瘦了点,眼睛还是那么又大又亮,而且那忧郁此刻也似乎也远离她而去,他不禁又看了她一眼。邬燕清就开口说了话,不过她的话马上使赵国华脸红耳热有点狼狈。
邬燕清脸上似笑非笑的,对赵国华说的是:“你对胡莎莎做过什么?”
赵国华一听扭头就走。
走了十几步,赵国华越想越觉得憋气,又走回去对邬燕清说:“要问就问不是我对胡莎莎做过什么,而是胡莎莎对我做过什么。”
赵国华有点恼羞成怒,接着又说,“我知道我说什么也没有用,不过你放心,我不会作贱我自己。说一句反动的话,我现在是死猪不怕开水烫,随你们怎么看、怎么说都没关系。”说完也不等她说话,转身大步走了。
过了一会,邬燕清从那边厂房走进来,旁若无人地径直朝赵国华走来,对他说:“到外面去,我跟你说点事。”说完她朝车间这头门口走去。
赵国华又惊又喜。喜的是邬燕清主动找他说事,联想到她白天帮搞清洁,可以判断邬燕清原谅了他。惊的是她毫无顾虑地约他谈事,有人报告上去,她可能会有麻烦。不过赵国华根本不顾那么多,停了机床就跟着走出去。
在车间大门外边,赵国华和邬燕清交谈了大约有十来分钟,就是这十来分钟,让赵国华对她有了更深的认识。
邬燕清脸色很平静,四处张望了一下,确信没有人监视监听,才放低了声音说:“陈有财曾经说过,这场文化大革命会死很多人……”
赵国华心一沉。赵国华不喜欢再听到陈有财大逆不道的言论,因为那真是要害死人的,但眼前人是邬燕清,他不好在提到陈有财时表现出没有气量风度,所以还装作用心聆听。
邬燕清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赵国华,又说:“我知道陈有财很多说话很反动,但有时仔细想一想,他说得又好像又有道理。我记得他曾经说过,一个国家连国家主席都可以是叛徒、内奸、特务,那么再发生什么稀奇古怪、匪夷所思的事情就没有什么值得奇怪了……这一次我看你不像上回那样要死不活垂头丧气的,我也就放下心来。我还是那句话,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一点磨难罢了,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不过做人应该有一条底线,我相信你明白我的意思。”
不用细细咀嚼,赵国华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不过他好像高兴不起来,然而邬燕清却似洞察他的心思,很认真地说“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提他了,一切都过去了,对吗?”
好个冰雪聪明的邬美人!
赵国华脸色霁和下来,于是便想到,老天爷其实待他不薄,每遇到苦难忧愁,总会有善解人意的人关心他、安慰他,何况邬燕清也是个背负重压的人呢!
赵国华心里暗暗发誓,他不能再伤害至爱的人了,尽管还被剂入另册、挨着处分,他要清清白白地做人,奋不顾身地工作,用实际行动努力洗擦污秽,真正做到洗心革面,光明正大和心爱的人恋爱、结婚,堂堂正正地做人!
心里想着,但说出口的却是:“你和张渝香同一个车间,你也小心点,张渝香这个人很会搞小动作,你离她远远的,别让她把你当个垫背的。”
邬燕清掩嘴一笑说:“我对她敬而远之总可以了吧……”
正说着,赵国华从车间大门看见张渝香已经走到四班,脑袋乱转四处张望,忙对邬燕清说:“说曹操曹操就到,以后再说吧。”
邬燕清点点头,就从车间外面的大路走回去。赵国华等她走远了,才从大门走回车间,回到铣床开动起来。
张渝香走过来,笑着说:“谈完啦?”
赵国华心一跳。妈的,这张渝香是盯上他了,倒要小心应付。便装出笑容说:“你也加班?要注意身体哟,我看你比从前更苗条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现在革命担子更重,更要注意啊。”
张渝香还是笑吟吟的,说:“你们谈了什么?现在生产这么紧张,有什么话谈那么久?”
看胡混不过去,赵国华的急才又来了,便说:“上次帮邬燕清买了两套茶具,你猜怎么样?她的亲戚眼谗得不得了,现在又托我帮她再弄一套。对了,你要不要也弄一套?在我们那里其实也不好买,不过没关系,我父亲就在陶瓷厂上班,弄一套两套还是有办法的……”
张渝香大概还不会对付赵国华耍的太极,只好装着高兴点头说:“好啊,我先谢谢你了。”
打发走了张渝香,赵国华心里还是不安宁。张渝香会不会去找邬燕清的麻烦?张渝香会不会拿这个事又作文章?
张渝香很阴险,赵国华算是领教过了,年纪这么小就会为自己前程谋略,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也。这也给了赵国华一个教训,千万别小看了天下人。
张渝香走了,赵国华停下机床,皱着眉头想事情。
就是刚才和邬燕清说话,她提到陈有财的时候,大脑闪过一丝光亮,似乎联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但当时面对着邬燕清,赵国华当时没能多想,现在认真一思索就想起来了。
因为赵国华刚上班时,发现有一个量具磨损很厉害,虽然马上领了一个新的回来使用,但这个现象应引起足够的重视,不然可能会出漏子。
赵国华先找出班里的记录本翻了翻,才知道很多量具建厂时已经开始使用,有些也该更新了。而且陈有财就是在量具上栽的跟头,这个教训太深刻了,现在正是关键时刻,更要在质量上注意堵塞一切漏洞。
赵国华转身去找班长,想和他说说捡查一遍全班的工序专用量具。
小心无大错,小心驶得万年船,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