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到通令嘉奖，赵国华的心情非常舒畅，有一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感觉。这种愉悦的感觉，让他全身舒泰，以至于第二天上班，走在路上，他也觉得自己身轻如燕，可以健步如飞。
可是到了班组，赵国华的好情绪就受到了影响，因为他一眼就发现班长脸色很不好，眉头紧皱，而且老是用手紧按腹部。这可不是好兆头，赵国华赶忙对班长说：“班长，你快去卫生所看看吧。”
班长摆摆手，让赵国华把上班的工人叫拢过来，然后把班里的工作分配下去。
大家都知道，大战50天这时进入了关键时刻，四班的表尺座、刺刀座两个零件已经完成进庫80%以上，剩下几批全都进行到后面工序，真正到最后冲刺的时候了。
但班长的话说得不顺畅，这时谁都看出班长病得不轻，陈五女忧心忡忡地插话，劝班长先去看病。看来那病痛班长也觉得顶不住，不过他还是坚持把工作安排说完了才离去。
赵国华原想陪班长去看病。班长瞪了他一眼，问他“是不是想趁机偷懒？”赵国华明白班长是要他抓紧生产，只好怏怏地回去开动机床。
吴达林走过来，他也显得忧心忡忡，对赵国华说：“陈五女说班长进厂以来从没进过卫生所，今天看班长这个样子，恐怕真的有问题，最好能动员他去医院做一次检查。”
赵国华很赞同吴达林的话。班长是四班的主心骨，班长有病让大家觉得揪心。
那天上午赵国华总觉得要出什么事，后来张渝香来找他，他也是心不在焉，转头就忘记她来找说了什么事。
张渝香走了赵国华蓦然醒悟，原来班长去看病没有回来，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怪不得觉得不对劲。
赵国华关了机床，找着吴达林便说：“我要去看看班长，这个时候还不回来，我实在是放不下心。”因为即使班长开了病假条，他回宿舍休息也会回班组交代一下的。班长的脾气赵国华清楚，不是实在顶不住，他一定要坚守在他的工作岗位。
赵国华大步流星地跑去医务室、卫生所，都看见不班长的影子。想了想，他又大步流星跑回北门宿舍。
还好，班长正躺在床上睡觉，听见赵国华推门进来就睁开了眼睛，赵国华一看班长的脸色灰白而且两眼无神，心里很不好受，刚问了一句“班长你怎么啦？”
班长把医务室开的一张病假证明递到赵国华手上，说：“回去交给吴达林——算了，我今天还是休病假，明天再上班吧。”
赵国华早看清楚病假证明填写的是休息2天，病因是腹疼，填发的医生名字龙飞凤舞，第一个是黄字倒容易辨认出来，卫生所就一个姓黄的，不用说一定是那个黄绿医生了。
班长显得这样虚弱，赵国华不放心，便说：“班长你就老老实实休病假吧，班里的生产有我们呢，你不治好病，怎么能完成大战50天的任务？”
班长皱着眉结说：“今天有三千件表尺座送检，我看大的问题还是会出在内孔光洁度上，我原想先组织自检一遍再送检的，我上午不在，吴达林一定会按计划安排送去了检验班，你留心一下，把要返工的都用心做好它。”
赵国华连连点头，嘴上就安慰班长说：“我晓得了，我办事，你放一百个心。”
班长还是皱着眉头，说：“这个陈五女，我跟她说过多少次了，最后绞光这个工序一定要细心，稍不注意整个零件都报废呵，实在马虎不得的。唉，最近她的思想问题多了……”
班长没有说下去，不知是不愿说这些头疼的事，还是那个腹痛又开始折磨他的身体。
赵国华便说：“班长你好好休息吧，我们都想你快点好起来呢！”看班长微微点头合上眼睛休息，赵国华轻手轻脚退出了他的宿舍，转身就大步赶回车间去。
这天临下班的时候，果真如班长所料，有三箱表尺座给检验班退了回来，果然是内孔光洁度差，要四班返修。吴达林皱着眉头对赵国华说：“赵国华，这次恐怕要辛苦你了。”
赵国华连忙对吴达林说：“不辛苦，小菜一碟，副班长你放心，我一定完成这个任务。”
研磨铰刀是一件很精致的技术，不是赵国华吹牛皮，在四班掌握这个技术最好的，笫一是班长，第二就是他了，第三个才是专职绞孔的陈五女。特别是修正检验班退回来的成品，要求更高难度更大，加工的内园孔不但要保持光洁度，还要保证精度。据说何胜、还有几个老师傅也胜任这个工作的，只是过去班长不放心让别人干，总是自己亲自动手，因为稍不注意，会把内孔尺寸铰大超出充许误差，整个零件就报废了。
这晚赵国华细心磨了三把铰刀，把所有该返工的零件都仔细返工完了，还细心地对每个零件用量具检测过，确信每个零件精度和光洁度都符合检验要求才算完成。看时间已经是凌晨4点多，赵国华大步赶回宿舍，临睡前还特意给钱超雄留了一张纸条，让他早上上班前叫醒他。
然而叫醒赵国华的，却是六连的同学郑，现在六连的副连长。他是骑自行车赶过来的，他用力把赵国华叫醒，然后气急败坏地告诉赵国华：“王英姿自杀了！”
赵国华马上从混混沌沌的状态中惊醒过来：“什么？王英姿自杀了？！”
赵国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郑脸色沉重地点点头，赵国华几乎从床上跳起来，“不！不可能！王英姿不可能自杀！！”
郑的表情也很疑惑和沮丧。他在技校是红卫兵东风派造反兵团的司令，为人正直，虽然原先和赵国华不是一个派系，但他绝不是乱开玩笑的人，而且他脸色阴沉，有一股萧杀之气，赵国华顿时如堕冰川，相信王英姿真的出事了！
郑催赵国华赶快穿衣洗漱，他还要通知其他人。
郑说完就想走，但赵国华一把拖住他：“快告诉我王英姿到底出了什么事？”
郑说他也不清楚，让赵国华赶快去干部宿舍楼，因为很多同学、同乡都已经赶去了。
郑急匆匆地走了，赵国华却茫然地坐在床铺上发呆。
这消息太可怕了！出了什么事会令王英姿离开人世？昨天还看见她陪着穿军装的干部到车间视察，远远的还和他点头打招呼，表情很正常啊，她是个有政治抱负的人，有什么事情，令她采用这种非正常的死亡方式？
不，不可能！王英姿怎么可能自杀？！
赵国华的心沉到了冰底，王英姿如果真的是自杀的话，这让赵国华心如刀割！为什么啊，王英姿你到底是为什么事想不开？
这时赵国华才知道，尽管他一直拒绝了王英姿的感情，但王英姿在他的心里仍然占据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个位置。王英姿的非正常死亡，引起了赵国华莫名的悲伤和愤怒！他一定要弄清楚，王英姿怎么就死了？！
吴达林和钱超雄已经准备出门上班。赵国华强忍着心底的悲伤与烦躁，向吴达林请假，他们正为听到的消息感到震惊，吴达林是知道赵国华和王英姿的关系很不一般的，马上点头同意了。
赵国华恨不得一下就飞到厂中心区那边干部楼，但他的双腿像灌了铅，几乎迈不动步子。他的心里也像压上了铅块，只觉得异常地沉重。
王英姿自上调厂政工组，按要求搬进了干部楼宿舍。那是一幢长长的二层混凝土结构楼，从大食堂西门前拐进去，经过了厂招待所就到了。再过去就是驻军营部和部队营房，安全系数应该是很高的。厂革委会的主要领导住在楼上，楼下才是政工组、保卫组和其他军代表的宿舍，女干部就一个王英姿未婚，她在楼下南头占了一个单间。
赵国华赶到干部楼的时候，发现几乎所有同学、同乡都来了，几十人聚集在那里，把往部队营房的通道堵得严严实实。大家神情悲哀肃穆，有好多个女同学在抹眼泪，很多人在低声议论，嗓音虽然不高，但人多势众，那声音便嗡嗡嗡的显得很吵杂。
赵国华急切地凑人多的地方过去听了听，只知道是守卫部队在巡逻时，从干部楼后面的山坡上，发现了王英姿这个房间有异常，马上向厂保卫组报告。那时天刚蒙蒙亮，保卫组连同厂部值班的程副组长叫不开门，最后采取紧急措施破门而入，发现王英姿穿得整整齐齐，在房间上吊已死去多时。
赵国华和很多同学没有见着王英姿最后遗容。赵国华到达的时候，县公安局的汽车刚刚离开，他们已勘察完现场，把她也运走了，据说要解剖验尸。
赵国华急切地四处找郑，自三连的尹被拉下神坛，同样在同乡、同学中有很高威望的郑，自然而然的成了这群人的主心骨。但赵国华没有找到郑，情绪益发的烦躁不安。他只觉得心里翻腾着一股怒火，却不知道怎样才能把这股怒气发泄出去。
赵国华独自呆在一边，他和同学们的心情都异常沉重，聚拢在那里久久不愿离去。直到保卫组的人来劝散，才懒懒散散地各自回连队。
回到车间才发现胡莎莎在开机床，她没有去给王英姿送行，是没有人通知她，还是她无动于衷？赵国华厌恶地瞧了她一眼，随即把目光移开了。
副班长吴达林看见赵国华回来显得很高兴，走过来和他商量工作的事。赵国华心不在焉的听了一会，实际一句也没听进去。王英姿的死实在太突然、太震撼，赵国华还是浑浑噩噩的，沉浸在悲伤之中，这时他确信，他失去了一个非常亲近的人！
吴达林提高了声音说话，赵国华茫然地抬起头，下意识地向四处寻视了一遍，蓦然醒悟，原来班长病了没有回来上班，他心里一震，脑子清醒了一点，对吴达林说：“我要回宿舍看看班长。我总觉得把班长一个人留在宿舍实在是放不下心。”
吴达林也看出了赵国华情绪非常低落，这种精神状态不适合工作，因为精神不集中容易出废品甚至人身事故，他也同样不放心班长，趁势同意赵国华的意见，让赵国华暂时离开，回去看看班长。
赵国华转身就快步离开车间，赶回到班长的宿舍时，班长正疼得蜷缩在床上，嘴里哼哼哟哟的，头上满是黄豆大的汗珠。
赵国华吓得脸也发白，赶忙走到隔壁宿舍，把上夜班在睡觉的邹文涛叫起来照看班长，然后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去，直接冲进了连部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