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英姿最近这一段时间心情很不好。
她的老上级,程副组长的调令已正式下达,正在办理工作交接。这让她很不舍,程副组长对她最了解,对她最关心,有程副组长在,她在工作中可以减轻不少压力,可以少走很多弯路。
进入了权力机关,王英姿才深切认识到,不是光有伟大理想、热血冲劲就可以的。政治斗争、派系纷争、利益分配等等,王英姿爬摸滚打折腾了一番,才认识到,革命真的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
王英姿苦笑着摇了摇头。她最大的愿望是投身文化大革命,紧跟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贡献自己的微薄力量,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做一个合格的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
到了政工组工作,王英姿才发现工作比在连队工作复杂多了。她对解放军一直都是热爱的、尊敬的,在兴奋过去之后,她才发现,解放军的干部到地方工作以后,很多问题、很多矛盾就或公开,或隐蔽地暴露出来。作为干部堆里一个乳臭未干的新丁,王英姿觉得,用如履薄冰这一句成语来形容自己,那是非常贴切的。
幸好厂革委会的一把手冯主任对她一直关怀备至,这让王英姿有了信心,去克服工作中遇到的困难。
还有让她苦恼的,是赵国华这个冤家。
赵国华对会议上对张渝香发难,王英姿当天晚上就知道了,是谢毅跑来告诉她的,王英姿当时就知道不好了。她让谢毅详细说了会议情况,谢毅把赵国华的发言记得很清楚,王英姿听完就皱起眉头,赵国华啊赵国华,你怎么就这样不让人省心?
对谢毅赤裸裸的请她出主意,伸出援手的要求,王英姿拒绝了,甚至不想多说话,摆摆手就让失望的谢毅离开。
王英姿心里真的很矛盾。
张渝香是她一手培养出来的,张渝香知道她的心思,一直都在悄悄地帮助她,所以有些心理话,她还是愿意给这个闺蜜透露一点的。而谢毅是什么人?是对好兄弟都敢卖的人,让她帮谢毅去对付张渝香,用脚趾头去想,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可赵国华和张渝香反目,这就让王英姿伤脑筋了。赵国华是为了什么?一想到这里王英姿就悲痛欲绝!她最了解赵国华的个性脾气,赵国华不顾后果公然发难,是为邬燕清抱打不平!
这就是说,王英姿对赵国华的无比关心,一片真情,全是无用功,他宁愿选择不求上进的邬燕清,也不愿意和她多接近。
王英姿恨不得捶自己的脑袋,为什么还是放不下赵国华?!
其实,程副组长也暗示过她,好多穿军装的小伙子还是挺不错的,如果她愿意,程副组长乐意当当红娘。王英姿知道程副组长是好意,但她以现在还年轻,想专心学习和工作,个人问题过两年再考虑为理由,拒绝了程副组长的搭桥拉线。
王英姿还知道赵国华被保卫组关了一夜的事。二连指导员还揪着赵国华不放,王英姿就明白,如果自己和赵国华有恋爱关系,对自己的进步是相当不利的。
王英姿于是想,看现在的情况,是自己的专属红娘睡觉了,那就等红娘什么时候睡醒吧,再看看红娘怎么安排。现在,专心致志的搞好学习和工作,不想其他。
这天王英姿跟着政工组黄组长,全程接待了来访的小三线兄弟单位。在小会议室吃过接待餐,陪着客人到了招待所,王英姿就礼貌地告退了。领头的来客和黄组长是老战友,久别重逢,肯定有很多话要说。
王英姿离开了招待所,不愿回到冷清的干部楼宿舍,她是厂部唯一未婚的女干部,所以偌大的宿舍只有她一个人住。虽然宿舍设置得像居家一样,长长的面积隔断成后为卧,前为厅,还配置了一个小厨房,客厅有配套沙发方便工作谈话,王英姿还是觉得,在二连和女伴住一起要舒坦得多。
王英姿离开招待所,信步往灯光球场方向走去。那里总是有一群群的年青人、篮球爱好者在夜色下打篮球。那儿全部是男的,充沛的体力,骄健的身躯,散发着男人的荷尔蒙,喧哗,热闹,欢笑,甚至争吵,有时甚至发坐打架,都让人感到热辣辣的生活气息,一时忘掉身边的烦恼。
忽然间,王英姿身形停滞了,她看到远远的高阶看台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人靠得很近,不用说,又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可以容纳上千人的三面台阶上,才疏疏落落的分散坐了二十来个人,这两人就有点显眼了。
王英姿希望自己看错了,虽然离得有点远,但视力极好的眼睛告诉她,那个极其熟悉的身影,就是她梦寐萦怀的赵国华!
王英姿踉跄了一下,赶紧扶着了旁边的绿化树,只觉得心里一阵绞痛。虽然已经下定决心放下这份单相思,但看着自己一直暗暗喜欢的人,却和另外一个女人两情相悦,她还是觉得非常难受。
王英姿慢慢地转过身,然后,尽量装着平静地,缓缓朝干部楼宿舍走去。幸好这个时间行人不多,她装着低头想事情,不让迎面走来的人看见她的伤心难过。
王英姿真的死心了。那个女的,她已经认出是部装班质检工邬燕清,赵国华一伙暗地里评选的十大美人。技校同学很多乱七八糟的事王英姿都知道,她也承认邬燕清长得真的很漂亮,和邬燕清比她真的自惭形秽。待亲眼看见了赵国华和邬燕清亲密无间地走在一起,王英姿知道,她对赵国华的那点爱恋,该寿终正寝了……
赵国华和邬燕清在灯光球场台阶上,一直待到打篮球的年轻人活动结束,才意犹未尽地离开,把邬燕清送到三八楼下,赵国华才浑身轻松地动身返回二连宿舍。
温柔是烦躁的解药。
而两情相悦的爱恋,是消除痛苦的秘方。
赵国华这一晚和邬燕清在一起,没有提起各自遭遇到的倒霉事,更没有提起不想提的人,只是静静地看着在球场上的龙争虎斗。这群他俩不认识的龙精虎猛的年轻人,在球场上奔跑,在球场上争抢,散发着精力,也传递着热烈。
赵国华和邬燕清看得很投入,仿佛那不是一场业余爱好者的活动,而是看一场高水准的国际比赛。他俩开始是小声地为他们赞叹,为他们惋惜,然后,随着比赛的激烈进行,到后来他俩也进入了观众角色,兴奋地大声为他们加油,为他们喝彩。
赵国华觉得很奇怪也很奇妙,这天晚上,他和邬燕清没有甜言蜜语,却又觉得情投意合,他和邬燕清没有拥抱接吻,甚至连手也没有相牵,却又心照不宣心心相印。赵国华可以确定,他和邬燕清开始爱恋了。
于是在回二连宿舍的路上,心情愉悦的赵国华很恶作剧地想,我是不是应该感谢指导员和张渝香?
这一晚,赵国华是带着笑意进入甜蜜的梦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