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达林散了会回到四班,见班长还没下班,就把会议情况向班长作了详细汇报。班长听说了赵国华在会上的所作所为,不由得紧皱了眉头。
吴达林实际是赞同赵国华意见的。这个张渝香真的没水平,拿邬燕清作伐简直就是莫名其妙。他很佩服赵国华有勇气反对张渝香胡来,但也暗暗为赵国华担心,谁知道指导员会作出什么反应?
这时班长锁好工具箱就往外走,吴达林见他没拿饭盒,连忙追着问,班长你去哪里?
班长头也不抬地回答,我去找指导员。
吴达林一想糟了,班长不善言辞,更主要的是脾气梗直,不用三言两语肯定会吵起来。他想追上去陪着班长,走了两步改变了主意,先到那边厂房看看连长在不在。吴达林是想到了自己人微言轻,连长在场吵起来也好收场。
白天班下班时间已经过了,连长果然还在部装班。部装班叶班长休病假,副班长陆师傅顶上,连长自然要去部装班压阵。连长一听吴达林说了情况也急了,急忙赶回连部去。
果不其然,还没走进连部,连长和吴达林都听见了班长的大嗓门。
班长这时正怒气冲冲地对指导员地说,党员要讲实事求是,张渝香就是做得不对嘛,要不是张渝香在会上胡搞乱批一通,叶满森也不会吓出病来,指导员你水平高,我说不过你,总要讲实事求是嘛…….
指导员对老工人还是很尊重的,开头他很有耐心地听欧班长提意见,没想到这个班长越说越不像话,不光吹胡子瞪眼睛,还态度恶劣,一点都不把他这个指导员放在眼里,
心高气傲的指导员是第二次碰到胡搅蛮缠的班长。第一个是枪管二班的副班长彭浩,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架子,仗着是老厂来的老骨干,天老子第一格老子第二,出了名的吵架大王,连队里的不安定因素,指导员才不惯着他,一脚就把他从二连踢出去了。
今天又碰上一个仗着资格老的,指导员听着班长直愣愣的发言,不耐烦就摆在了脸上,谁知欧班长还逼着他表态,心里就有点火了,摆摆手说,欧班长你先回去,你的意见连队是会考虑的。
谁知欧班长不吃这一套,瞪着眼睛说,你是党员吗?
这下可把指导员的火都引出来了,一拍桌子朝欧班长吼道,你说呢?
欧班长点点头说,这就好,党员从来不怕犯错误,改了就是好同志。对张渝香这样的小同志,更要加强引导,不能让她走歪了道。
指导员真生气了,指着欧班长大声说,我看你就是犯了路线错误!指导员吧啦吧啦说了一大通,这回轮到欧班长喘粗气了。要说理论十个欧班长也说不过指导员,欧班长只能认死理,就是要求党支部加强对张渝香的批评教育,不能让歪风邪气抬头。
指导员怒极反笑,歪风邪气?你欧班长这样的态度,还有你们班的赵国华,公然推翻团支部作出的决议,大言不惭谩骂团支部书记,这才是歪风邪气!
欧班长一听还是扯到了赵国华,心里也着急了,不过这时他倒很快冷静下心,对指导员说,你不要乱来,现在正是大战50天最后冲刺的关键时刻,一个萝卜一个坑,影响生产完不成任务,你我都负不起这个责任!
指导员的火都窜到脑门子了,冷笑一声说,我胡来?欧镜明,你就是埋头拉车不看路!你迟早都要犯路线错误……
连长连忙上前劝架,好了好了,大家少说两句……
吴达林也赶忙上前,拉着班长往外走。班长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走了。
赵国华不知道班长和指导员干了一架,知道了也会竖起大拇哥喊一声“好!”
他现在对官逼民反有了切身的体会,你张渝香不胡来我会反你吗!不过他随即又暗暗担心,因为另一个俗语又涌上脑际,那一句是民不与官斗,因为斗下去吃亏的总是没权没势的民。
果然,民不与官斗这句话灵验了。
第二天早上,赵国华刚走进车间,就被候着的连部文书拦着,通知他马上去保卫组报到。
赵国华这回没有脸变色心乱跳,他很沉稳地跟着文书走出车间,然后独自往厂部办公楼走去。
赵国华没有见着邝组长,他知道邝组长调走了,听说程副组长也要调走,倒是让他有些惆怅。最了解他的应该是程副组长这个老指导员,走了的话他总觉得有点遗憾。
新的保卫组长姓孙,他和邝组长一样,长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孙组长一开口,赵国华顿觉大事不妙,因为要他交代的问题,是私自上山搜寻传单的问题。这时他才意识到,邝组长调走了对他也是一样损失。
赵国华心中还是很笃定。没有做过,如何承认?即使最后屈打成招,自己也心中无愧!只是可怜自己做了个屈死鬼罢了。
在保卫组的问讯室里,赵国华详细地叙说了这件事的前前后后,包括后来他找谢毅“算账”的对话。谢毅那两个“你懂不懂”的责问,赵国华实在是记忆太深刻了。在这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他就不必为谢毅作掩饰了。
孙组长并没有像邝组长那样动不动就拍桌子,只是阴沉着脸,眼睛一直盯着赵国华,好像能看穿赵国华的内心世界,把他的真实内心挖出来。
赵国华虽然心里很不踏实,但他态度很坦然,表达很诚恳,因为他坚信,他确实在这个问题上没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
孙组长却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赵国华,你根正苗红,为什么总是要出一点问题,在连队挨了好几次批判?还受了处分?
赵国华顿时脸色变红了又变回来。想了一会,他才懦懦地回答,我世界观没有改造好,没有紧跟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所以才不断摔跟头,后来在党组织的帮助下认识了自己的错误,我也在努力改正自己的缺点错误。
这是赵国华此刻最真实的想法,所以说得无比诚恳。他看了一眼孙组长,孙组长脸上是似有似无的笑意,高深莫测,赵国华又赶紧说,我怎么浑,也不致于犯这种自绝于人民的错误。相信我,我绝对没有做私自上山找传单的事!
孙组长没有吭声,只是用他那双有点渗人的眼睛看了赵国华好一会,才站起来,你自个好好想一想,不老实交待,会有什么下场?
孙组长说完就离开了问讯室,留下赵国华一个人写交代材料。
赵国华把纸笔往前一推,身体往后一仰,伸了个懒腰,然后闭目养神。他已经想好了,如果自己死在“莫须有”上,那就死得有尊严一点,来吧,有什么手段我都接着,我赵国华也是一个爷们!
孙组长离开监控室的时候,真正的皱了眉头。高指导员说赵国华又顽固又狡猾,看他的样子是不想交代了。
孙组长觉得是接了个烫手山芋。昨天二连的高指导员找到他,让他搞一搞蒋台传单的案,顺便煞一煞嫌疑人的嚣张气焰。
蒋台传单的案子可是政治大案,孙组长责无旁贷,自然要过问。他立刻调了档案材料翻阅,又觉得果然成为悬案不是没有道理的。
孙组长是老保卫干部,做事很稳健,他去找政工组程副组长汇报,并且想听听这个二连老指导员的意见。
程副组长同样皱起眉头。他不厌其烦地把案件叙说清楚,还提醒孙组长说,现在正是大战50天的关键时刻,冯主任说了,一切要为大战50天为中心,凡是干扰这个中心任务的,凡是影响生产任务不能完成的,党的核心领导小组要追究当事人的责任!这老高搞什么嘛,没有新线索,可以放在年后搞嘛。
孙组长心里就有数了。能破案固然是大功一件,但案件疑点重重,赵国华和谢毅各执一词,都没有证据证人,但高指导员既然提了要求,那就关赵国华一夜。至于案件,还是继续挂起来吧。
到了下午,孙组长又审了一次。赵国华回答问题不卑不亢,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作。孙组长就知道坏了,没有新的突破口,这案是审不下去了。
到了半夜十二点,孙组长又一次提审了赵国华。赵国华这回是半句话也不说,一声不吭地当起了死猪,孙组长又威吓了几句,见赵国华仍是一副你喜欢就好的模作,也生气不起来,收拾好记事本准备离开。
看孙组长快走到门口了,赵国华倒是抬起头开了腔,你们为什么不把谢毅抓起来审一审?说不定不用上手段,他就招了呢?
孙组长脚步一滞,停下来听赵国华说完,什么话也没有说,转身就离开了。
孙组长不是不想把谢毅也抓来审一审,但程副组长已经提醒了他,现在时机不对,只能等以后的机会了。孙组长其实现在也相信程副组长和前任邝组长的推断,谢毅的举报存疑。如果真如赵国华的反举报,这个谢毅就太可怕了,而且谢毅已经得到二连高指导员的完全信任,一旦让这样品质的人混进党组织,孙组长想起其危害就不寒而栗。
赵国华被保卫组关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就被打发回车间。赵国华一点情绪也没有起伏,就在南门食堂吃了早餐,直接就回车间。
班长看见赵国华平安回来,显得很高兴,就问赵国华,保卫组找你什么事?
赵国华耸了耸肩,还是传单的事。
班长狐疑地说,怎么又是传单的事?
赵国华反过来安慰班长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
班长欣慰地拍拍赵国华的肩膀,那就好,不要有什么思想顾虑,好好干工作。
班长才高兴了大半天,下午班后全连大会,指导员在会上点了赵国华的名,严厉地全方位地批判了赵国华,尽管没有说到蒋台传单的事,但指导员把赵国华从政治思想到生活作风都批了个体无完肤,还特意点了赵国华在团的会议上的反常表现。
赵国华表面波澜不兴,心里却对这个指导员极度反感。批吧批吧,随你怎么批,散了会我还是四班的一条汉子,我跟着班长好好干就是,提前完成大战50天的任务就好,我的心情就会好得不得了。
赵国华正自我麻醉呢,猛听到指导员提到了邬燕清的名字,心境顿时变得不好了。
指导员批评邬燕清不求上进,政治思想还停留在一个错误的阶段,公开拒绝参加宣传毛泽东思想,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在部装班事故中,邬燕清起到了什么作用……
赵国华先是怒愤,然后很快就不生气了,转而开始担心邬燕清,担心她经受不住指导员的狂轰滥炸。他想回头看邬燕清,但还是忍住了。幸好指导员结束了他的大批判,连长上去讲了很多生产问题,把大家的注意力全转移到生产上去了。
赵国华却敏感地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连长开始对高指导员有意见了。因为以往连长在全连大会上说话都很简短,所以存在感不是很强,今天却一反常态,一个班地一个班讲存在问题,而且最后语气很严厉,说谁不好好抓革命促生产,谁不注意安全生产,他就要执行纪律,从严处理!
参加开会的人都一脸肃穆,赵国华却笑了。
赵国华笑,是想到了伟大领袖毛主席在前年发表的“五二0”声明中,引用了一句“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现在连管生产的连长都站出来喧宾夺主,说明他也是在很多问题上,和指导员是有不同看法的。
大会结束,工人们自然散开,一窝蜂向两个车间大门涌去,下班已经超时了,都心急火燎的回家的回家,去食堂的去食堂。
赵国华却不回自己这边厂房,跟着人流去了部装班那边厂房,找到了邬燕清,把开会坐的小木櫈就放在邬燕清那里,等邬燕清收拾好了,就和邬燕清并肩走出车间,一同去南门大食堂打饭。
赵国华打算和邬燕清一道走,陪她回三八楼,看邬燕清满腹心事的模样,还准备和她谈谈心,开导开导她。
班长回到四班放好小木櫈,发现赵国华没有回班组,不由得产生了焦虑,这赵国华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吧?待他走出车间,却发现赵国华和邬燕清结伴走在一起,这才把悬起来的心放下来。
班长忽然记起了小时候看戏,残留在脑子里的一些内容,这时不禁喃喃的叹了一句,真是一对苦命鸳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