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革委会开了一个全厂职工大会，莫贺主任在会上作了慷慨激昂的长篇讲话。他总结了上半年的工作，做出了表扬和批评，让大家高兴的是，二连和二连四班都在表扬之列。坐在小板凳子上的班长头昂得高高的，赵国华知道他的心里美极了。
赵国华估摸班长不喜欢指导员老开会，老讲那些大而空的长篇废话，莫贺主任的作派显然很对他的胃口。
莫贺主任讲话的最后部份，就是宣布评选上京代表候选人的活动正式开始。于是，在抓革命促生产大高潮的同时，各连队、各部门评选候选人的活动也同时进行。
赵国华知道怎么排队也轮不着他。连队要求各班推举一个候选人，然后在连队集中经筛选再推举五个候选人到厂政工组，然后由党的领导核心小组审核确定。很多工人都以和赵国华一样平和的心态去看待这次推举。
四班当然是推选班长欧镜明同志，他是当之无愧的候选人。班长很谦虚，竟然提名赵国华当候选人，当然遭到赵国华极力反对和全班否决，只好由党小组长林志杰报上班长名字到连部去。
连长的工作重点当然是枪管班，但也经常到各班组转转。他到四班转了一圈就知道班长打了埋伏，因为几千个接近完成的零件就摆在工作台和钻床边。班长很想把它们隐藏起来也没这样的地方。连长和班长谈了一会，就清楚了四班的进度和计划。
连长也算是工人出身，他原来就是在二车间的工人，文化大革命风起云涌时，串连了各个车间的复员退伍转业军人扯旗造反，他是“八一战斗造反兵团”坐头把交椅的，军宣队来了就混进了专案组，到赵国华进厂的时候，他已经当了二连连长。
连长很高兴，他表扬班长说，“四班是第一个有把握提前完成翻一番的班组。”后来在全连班长会议，班长也受到了表扬，不过高兴劲还没过，班里就出了点事，又让班长把脸板了起来。
问题又出在鸡毛身上。
鸡毛这个人有点疯颠，上班干活虽然也认真，算得上一把好手(工具车间铣床加工比生产车间的铣床加工复杂多了不知多少倍)，但一有空就喜欢和人开点玩笑，不晓得分大小和轻重。她这个人大概是喜剧性格，但有时搞出的结果不一定是喜剧。
这一次也是这样。
这个星期轮到鸡毛开三班。这晚十二点她准时来到车间，和吴达林交接班时得知刀具不好用，看了看备用的几把形状铣刀都是复磨过好多次的，她比吴达林有经验，不想使用旧刀像老牛拉破车般慢慢来，就想换上一把新刀具。
走过去那边厂房仓库一看，连队仓库的人下夜班刚走，仓库没有安排上三班，她只好回来问还在插床加班干活的班长，她也知道班长收藏了一些重要工序的刀具。
班长正赶着干活，两手油污，就示意鸡毛往他裤兜掏钥匙，自个去开他的工具箱拿新刀。
鸡毛伸手进了班长裤兜摸着了钥匙，忽然童心大发，调皮地不拿钥匙，就在裤兜里隔着衭子摸了班长那里一把，把班长吓得不轻。鸡毛看班长恼也不是骂也不是的尷尬样子，开心得娇笑起来，直笑到连腰也弯下来，更把班长弄得哭笑不得。
倒霉的是，指导员和王英姿下夜班前巡视刚好走过来，恰恰清楚地看见了这一幕。
指导员眉心打成了结，走过来喝道：“成寄妹你搞什么！”
鸡毛一看是指导员，她不像赵国华那些青工们对指导员那般惧怕，只是若无其事地说：“没搞什么呀。”说着又去掏班长的裤兜。
班长这回不敢再让她的手摸进去，赶快站起来躲开了她的手，拿棉纱赶快抹了抹油污，就自个掏出钥匙交给她。
鸡毛拿了钥匙正想走开，指导员说：“成寄妹你要注意点，不要把资产阶级腐朽的髒思想髒东西带到我们连。”
这一下挑着了鸡毛的伤疤，鸡毛的脸色就冷下来。偏偏王英姿又在一旁满脸严肃地说：“成寄妹，你还在受处分察看期，要自觉严格要求自己……”
鸡毛一拧脖子就走。
指导员气不打一处来，就喝道：“成寄妹你站住。”看鸡毛满不情愿地停下脚步，把半个身子对着他俩人，指导员更生气了。
他走过去看着鸡毛，很严肃地批评说：“四班是一个各方面都很先进的班组，你要学习他们斗私批修搞好思想改造的好作风，改掉自己的坏作风……”
一提作风又是往鸡毛的伤口撒盐，鸡毛终于忍不住了，猛然对着指导员大吼：“作风作风，你们男人是什么鸡巴作风？！你们男人都是乌龟王八蛋，没一个好人！”说完把钥匙往地下用力一摔，咚咚咚转身跑出车间，把指导员晾在那里干瞪眼。
过了好一会指导员才回过神，转头对班长提出婉转的批评：“欧镜明同志，你要注意，不能光埋头拉车不看路，对班里的坏作风、坏现象要作坚决的斗争，作为班长更要以身作则，生产上去了人的思想下来了，这怎么行？……”
指导员不知道他又踩上了班长的痛脚。不过班长比鸡毛沉得住气，也不回头搭理只专心赶他的活。
指导员看班长没停下机床听他说话，大概不虚心接受意见，火气也就大了起来，说：“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一个唐丽华，一个成寄妹，如果不注意，都会搞出大事情。‘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成寄妹的老毛病你们一定要对她严格要求、严肃批评，不能丧失警惕，更不能同流合污……”
指导员喋喋不休，王英姿和上三班的党小组长林志杰说完了话走过来，原是想叫上指导员离去，谁知指导员把火也撒到了她身上：“你们团支部也要注意抓这个苗头，年青人最容易犯这样的错误，要经常敲打，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千万不要忘记……”
赵国华想王英姿心里一定不服气，唐丽华是年青人吗？让鸡毛伸手摸进去的班长是年青人吗？不过她虽然党内职务比指导员高，却也不敢和指导员顶嘴，也不敢在脸上有什么不对的神色流露出来，只好低下头接受批评教育。
班长已经上了十六小时的班，这时干完插床加工就停了机，站起来打扫铁屑擦抹机床，看指导员在对王英姿进行教育就趁机走了开去，正弯腰捡起鸡毛发火扔掉的钥匙，指导员又把枪口调转对上了他：“欧镜明同志，你要开好班后会把这股风刹一刹，你自己也要注意，为什么成寄妹敢伸手摸你？蒼蝇不叮无缝的蛋嘛。”
班长再迟钝也听出指导员的弦外之音，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没好气地说：“你认为我有问题可以把我撤了嘛，要批要斗也随你！省得你整天说我埋头拉车不看路。”
说完他就上了卧铣，看了一下又走回去开了工具箱，拿了把新刀回到卧铣拆换刀具，不再理睬脸黑得像吃了屎的指导员。
那晚指导员给冷静的王英姿劝走了，才没有发生火星撞地球——班长发起老工人脾气也不是好惹的。
第二天连长来找班长谈心，班长只埋头干活也不理睬。那天正好是每周一次的班后会，他也不叫大家开会，弄得其他班的人很羡慕地看着四班的人得意洋洋地扬长而去。
刚吃过晚饭班长又叫上赵国华回去加班。赵国华正碰上有事，和班长说要请假，班长点点头又去其他宿舍，通知班里其他人回去加班。
赵国华觉得当了副班长就是不一样。以前请假不加班，班长就黑下脸来，现在和他打一个招呼，他就答应得很爽脆，嘴上虽然没说，对赵国华的关心还能感觉出来。
昨晚的事林志杰已经告诉了赵国华，还说鸡毛是两点半才回车间的，班长一直在顶鸡毛的班。鸡毛还算自觉，消了气回来上班，班长等鸡毛回来了才走，算起来昨晚他睡觉不足四个小时。
班长虽然和指导员顶嘴怄气心里不痛快，但并不影响他搞生产抓班里的工作。这些老工人真有大将风度，赵国华想，要是换了是我，那就一定会脑海翻腾心中怒，无精打采把心担了。
赵国华不去加班是真的有事。中午下班回宿舍吴达林交给他一张纸条，是蓝老师留下的，要赵国华抽空去他那里一趟，说有事商量。
赵国华问章红安知不知道是什么事，章红安耸耸肩膀就走开了。蓝老师从没到过宿舍找他，这回上门肯定是有事情，赵国华不去心里哪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