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里下决心要开三班，这一天全连各班都要开动员会，班长还说，指导员要参加四班的班后会。
下班铃响了，指导员还在枪管班，对围着深孔钻床的一堆人说着什么，也来四班参加会议的王英姿说再等一等，大家自然就开起了小会。
坐在赵国华旁边的鸡毛把头靠过来，小声跟他说：“我听说你们指导员两年没有探亲，唐丽华为什么不去找他？我看这个指导员猴精一个挺会折腾，金猴奋起千钧棒，保证能满足唐丽华这个骚婆娘。”
赵国华心想你这个鸡毛也真敢说，于是就调侃她说：“你怎么知道指导员挺会折腾？你怎么知道唐丽华……”话沒说完鸡毛的手就揪住了他的耳朵，揪得他哟哟直叫才放了手。
王英姿在对面坐着不自觉皱了皱眉头。
这时鸡毛又靠过来，那高高隆起的一个山头都挨着赵国华的胳膊上了，软绵绵暖哄哄的搞得他都有点脸上发热，心脏不争气地咚咚跳了好几下，他想推开它，又好想把那条胳膊再靠紧一点，全身却是像中了定身法一动也不敢动。
更要命的是鸡毛又紧贴了一点，在赵国华耳边悄声说：“我看你也是挺会折腾的，要不信，找天和我试试？好像你还是只童子鸡哈，让我教教你？”
这一下赵国华可抗不住了，闹了个大红脸，伸手把她推开：“去，谁和你疯。”
鸡毛哈哈一笑，还故意用手肘碰了碰他，抬手理理短发，声音提高了一些又说：“我真欣慕那只金凤凰，哪天带来亮亮相给我们饱饱眼福？”
赵国华心里一沉，看见王英姿脸色不是脸色地向他这边看过来，忙对鸡毛说：“你不要多嘴多舌给我惹麻烦。”
鸡毛还想说话，给坐在她旁边的章红安用手掐了她一下，鸡毛回过头就骂章红安：“你掐老娘干什么？”
章红安做了个怪脸说：“你说我想干什么？”
鸡毛就笑了，说：“去去去，别看你胖，什么毛都没长齐，当我弟弟我都嫌小。”
章红安就涎着脸说：“那就当儿子好了，反正这一段时间我特想吃奶。昨天去小卖部买风行炼奶都没买着，馋死我了。”
这倒是真的，章红安虽然每月22元学徒工资，刚够他花在伙食上，问题他爹是正科级每月工资99元，家里经济条件很不错，所以章红安手头很松动，经常见他冲牛奶喝。
章红安不是小家子气的人，常邀赵国华分享他的牛奶，不过赵国华从一开始就拒绝了。赵国华心里想的是，不能没脸没臊地蹭别人的好东西，即使是好朋友也不行对吧，而且他的理由是不想变成胡司令的身材，章红安笑笑也就没坚持。
这时鸡毛浓眉一跳，就笑着打他：“好小子，想占我便宜？”
章红安挤眉弄眼地说：“不是我占便宜，是你占了便宜，你想想，自从盘古开天地，哪有一个你这个年纪有我这么大的儿子的？”
这其实是章红安不学无术之过。赵国华记得看过一本书，说唐朝最有名的美人杨贵妃杨玉环，就认了后来造反的安禄山作干儿子，认亲的时候安禄山48岁，杨贵妃才32岁，干儿子比干妈反大了16岁呢。
鸡毛又笑了，说：“好好，我占你便宜，瞧你这么孝顺，晚上来我宿舍我给乖儿子喂奶……”说着还坐直了身子挺了挺胸，眼睛好像都闪着水光。
赵国华心想糟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落在王英姿眼里，赶忙瞪了章红安一眼，示意他赶快刹车，不要再和鸡毛胡说八道。
王英姿恐怕又有一番唠叨了，弄不好给你上纲上线也不一定的。赵国华听说厂革委会最近下了一份文件，宣布王英姿为党的领导核心小组成员。他想虽然是占了女同志性别的光，但王英姿最向往的就是成为无产阶级革命接班人，最想做的就是成为坚定的革命者，现在她在党内职位比指导员还高，革命意志正是最高涨的时候，在她面前不正经不是自找苦吃吗？！
果然，阴沉着脸的王英姿转头对班长说：“还是先开会吧。”
班长一开口就说：“现在安排上三班。”说完他就宣布了明天两台卧铣、两台六角车床开三班，说了人员安排，并且说明上白班的晚上机动加班。说完了就看着赵国华。
赵国华一看班长也太干脆利落了，连读语录这一环节都免了，他看了王英姿一眼，看她没露出什么表情，赶紧开腔，简单说了一下开三班的必要性、重要性，提醒大家上班注意产品质量和注意班后休息。然后就看向王英姿，意思当然就是请上级领导作指示。
王英姿就开口讲话，她强调促生产不能忘抓革命，要做出优异成绩向党中央、毛主席、周总理报喜。要做到革命、生产、个人政治思想三丰收。
赵国华知道王英姿又在敲打自己。
宣布赵国华升任副班长那天晚上，王英姿约了赵国华、谢毅在她的宿舍聚谈了一次，其实都是王英姿唱独角戏，赵国华和谢毅都没说什么话，即使说了也是干巴巴的应付话，心不在焉的模作让王英姿自个都觉得别扭，弄得她强作笑脸再次表示，老同学老战友要互相帮助共同进步。
这次聚会结束以后，三个人心里都明白，以前那种亲密的同学、同乡、亲如兄弟姐妹的关系，已经不复存在了。
赵国华低着头，装着专心听王英姿的训话，心里想的是，凭王英姿的敏感，她对鸡毛的言行一定会记上一笔账。没来由的，他暗自叹了一口气。
这时指导员终于走过来，就站在那里讲了一大通，这时上白天班的早就暗自不耐烦了。去晚了食堂即使还没关门，恐怕也没什么菜吃，搞不好又是咸罗卜干，连肉也不给你留一片。食堂的人也生气你连累他们不能按时下班，那里有好脸色给你？
等到指导员讲完，下班的哄地一下就急忙向外走。
王英姿却把赵国华留住，赵国华只好叫钱超雄帮他打饭。王英姿不理会他的暗示，就在工作台边坐着和他谈。
王英姿这次很干脆，开口就问赵国华：“金凤凰是怎么回事？”
人在饥饿的时候据说情绪会低落，那天大概也是如此，赵国华忽然失去了和她扯皮的耐性，就板起脸孔告诉她：“报告书记同志，她是我在附近农村谈的一个女朋友。你放心，我查问过了，她家三代以上还是贫农，母亲是大队革委会妇女主任、党员，她本人是老共青团员，思想比我还进步。”
这当然是胡扯了。蓝金凤家三代贫农是不假，她母亲是一个大字也没识几个的文盲，是什么妇女主任更是扯蛋了，蓝金凤是不是团员赵国华也不知道。不过赵国华已经习惯和王英姿真真假假的打嘴仗，虚与委蛇胡说八道的屁话张嘴就来。
这天不知道赵国华莫名的就有了一点脾气，不敢也不愿讲蓝金凤家的真实情况，也气王英姿管天管地还加上管他，脾气一来就跟王英姿干上了。
既然开了这么一个头，赵国华干脆就装到底，装着理直气壮地发泄:“是不是不能和农村人谈恋爱？我是不是挨批斗以后，连谈恋爱的权利也没有了？”
赵国华其实心里还真有那么一点委屈的，自从挨了那次全连批斗后，仿佛就和落后分子这个名号挂上了钩，即使现在当了副班长，心里还是有一根刺，多了听风就是雨的毛病，一听连队头头批评就觉得是批评自己，浑身觉得不自在。
王英姿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顿了一顿，就说：“谈恋爱是你的自由，你当然有谈恋爱的权利，谁剥夺你的权利了？！我只是提醒你……”
赵国华真的有点生气了，打断她的话，说：“不要整天把我当改造对象、专政对象好不好？我也是有自尊心的，这也问那也管你不累我也觉得烦。”
王英姿咬咬嘴唇別转了脸，赵国华发现泪水在她眼睛里打转。他的心一下又软下来，知道话说重了，赶紧陪个笑脸说：“好了，我知道你一直关心我、爱护我，我保证安安分分，搞好工作不惹祸，报答你对我的亲切关怀。”
话未说完王英姿就站起来，头也不回朝外快步走。赵国华怔怔地看着她娇小的背影，心里感到很不是滋味。
上夜班的章红安，早在一旁装着打零件毛刺偷听谈话，这时一手拿着锉刀、一手拿着一个零件走过来说：“这回矮脚虎真对你死心了。”顿了顿，他摇摇头又说，“这个鸡毛，真不知道该骂她还是谢她。”
赵国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也懒得和章红安再说什么，满怀心事地离开车间。晚上却做了一个旖旎的梦，梦了什么醒来竟一点也想不起来，只是内裤尽是粘粘糊糊的东西感到很不舒服，也知道不好意思，偷偷摸摸的赶紧洗了。
正副指导员都到四班开战前动员会，开完会大家都知道，这回是真的要大干特干了。你说大伙儿有觉悟也行，大概也是习惯了这风气也行。当工人嘛，上班就应该干活，再说面对这浓浓的政治气氛，有敢唱反调的吗？有敢不积极的吗？你试试？
那天晚上班长又把赵国华叫到他的宿舍，把他的安排和赵国华又细说了一遍。别看班长看似粗人一个，对生产安排却细腻得很，特别是他把赵国华固定了开日班，赵国华明白班长的用意，一来有事好碰头，二来随时可以晚上加班。他对赵国华的工作态度完全有了信心。
赵国华自然没有异议，而且感觉到，班长表露出他要实现他在全连大会上表过的决心：提前30天完成任务！
赵国华相信自己的感觉没有错。至于后来胡莎莎狐疑地问他，班长是不是要争那个上京名额？赵国华就对胡莎莎说，班长是这样的人吗？这些老一辈的人其实很看重自己的承诺，誓师会上说了就要做到。
胡莎莎就摇摇头，想说什么又闭上嘴不说了，赵国华也没当一回事。其实他心里也同样不看好能提前30天完成任务，不过心里却挺佩服班长。
第二天早上全班人员齐集，班长把各机床人员、班次重新安排后，要求每班都要超额完成新定额10％以上。讲完了又要赵国华讲，赵国华还没有习惯当副班长，摇了摇头表示不讲了。原来上夜班的人开完会又打发回去了，不过这些人都不敢有半句抱怨，连章红安这个习惯讲怪话的人也紧闭上了嘴。
二连的生产是紧张起来了，不过别的连队却好像没什么动静，就是比以往正常了一点，因为原材料坯件供应恢复正常了，各个生产连队也恢复了正常。但可以感觉到的是，以前那些调皮青工老往各连队乱窜的现象确实少了，不用说，在革委会的督促和严管下，抓革命促生产那是认真的搞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