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本来就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及羁绊的家族,霜华只想着早些完事早些离去,将事情前因后果都与浣珠的爹兰肇说完以后,她便迅速的随着他们所有人入了族长兰黎晏的屋子。
他的确是上了年纪了,如今平缓横躺在床上的身子下乍似一看宛若一根已经枯萎了的树枝,察觉不到一丝生意。
心中有少许奇怪的感觉上升了一点点,霜华静悄悄的走到兰黎晏的床前,本该是熟睡着的模样此刻却不自禁的动了动眼皮缓慢的挣了开来,朦胧的双眼微微眯成一道细缝,他似是有些迷茫,却并未有太多的表情,霜华淡淡的同他对视着竟莫名的有了一丝慌张,久后他仿佛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在做梦,眯缝的小眼猛然一张,迎着不太清楚的声音颤抖地吐出两个字:“阿槿?”
霜华愣在那里,心里越发的苦涩,却不发一言,不动一指。
浣珠焦急的在身后悄悄的推了推她,却依旧见她没什么反应。
“阿槿,你回来了……回来……看爹了?”他继续努力的发声,甚至竭尽全力的想要让自己坐起来,无奈再怎么动也都只是在原处晃了晃,没有丝毫改变。
“姑……姑姑,族长……族长在问您话呢,你倒是回答一句啊!”浣珠苦笑着在霜华身后提醒着,却见霜华一动不动,气得她恨不得将她一掌推开好好地骂上一顿才过瘾!
“你回来了,可你还是不愿原谅爹么?是,当年是爹狠心将你逐出隐族,你恨爹……也是应该……”兰黎晏一字一句的说着,瘦弱的身躯干瘪的好像吸不进一丁点儿的空气,只是话还没说完便猛烈的咳嗽了起来,整张床皆被他震得左右摇摆。
霜华承认,此刻的她很想上前替他打理打理,顺顺气,抚抚胸,可她的高傲不允许她这样做,尽管眼中无缘无故已是染上柔软的殷虹,可还是止住了自己的双手和脚步。
“我不是你的女儿。”不知道她犹豫了多久,终是将此话说出了口。
在场所有人一愣,怔在了原地。
“你……”浣珠实在不明白霜华为何会出尔反尔,她原本以为她肯随她回来就肯愿意帮族长完成心愿,可没想到!
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兰肇一把拉到了一旁。
“你的女儿毓槿,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死在了天曜!无人瞻望,客死异乡,有那么多亲人却未见一人替她送葬,同你此时……可不一样。”她全然不理身后人的态度和不解,只顾自的满口说着,这是她最深的想法,也是她来到这里最想说的话!什么样的族规能让自己忘掉女儿,对其十几年不闻不问,娘亲离家之时才芳龄十五,他身为人父,怎能忍心?
而如今他知道自己即将入土却想起十多年前离家的女儿来,就算她扮作娘亲遂了他的心愿,他自己……又能原谅的了自己么?
然霜华的话说完,兰黎晏却并没如旁人料想般的那么激动,反而只是深深的呼出一口气,闭上双眼,小声吩咐:“你们都下去吧,留我同她聊聊。”
“爷爷!珠儿也要在这陪着你!”浣珠似有些担心,焦急的向前垮了几步,有些怨恨的瞪了瞪霜华,好似在想着等下怎样同她算账一般。
“珠儿,爷爷没事儿,你先下去吧,爷爷有些话要说。”他慈祥的冲着浣珠笑了笑,随后不给她留一点儿余地,将视线转向兰肇,“带她下去吧。”语罢,任一群人怎的不远离去也都被兰肇尽数拖了出去。
“其实……我知道你不是阿槿。”当人纷纷退下之后,兰黎晏方才缓缓开口,说到这他的嗓音似有些湿润起来,霜华诧异的看向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当年,你娘爱上天曜国君,要随其入宫我就知道她的未来定是鲜血淋漓!我绞尽脑汁费尽心思想让她留下,可她为爱执着一意孤行,仍旧随了先皇入宫。后来,她因身份暴漏,被宫中人捉住把柄,冠名妖孽,执于火行,侥幸逃脱,又在途中碰到你爹,嫁入尚书府,生下了你。”那一字一句,除了执于火行同宁央说的不一样,其他皆同她知道的全然吻合。
原来他都是知道,并非对自己的女儿一无所知,而是从头到尾知道的一清二楚!
那么……他既然知道这一切,又为什么没有出来,接她回家,好好的保护她?
见霜华不说话,兰黎晏的视线转向头顶,停了一会儿继续回忆:“当年知道毓槿死在宫中的人已经寥寥无几,都说她是自生猛火,又怎知是那皇帝私自叫人行的火刑!”一张老脸倏尔皱成一团,两滴滚大的泪滴不禁落下,霜华心口一窒,将头偏向一边,咬了咬唇,闭上了欲哭的双眼。
原来娘亲最为珍视的,为其倾尽一切的,最终也只是一个说忘便忘说弃便弃的棋子而已。
这就是帝王爱,爱上了是幸福,离开了是毁灭。
“他们都知我狠心绝情,就连毓槿也一定到现在都在恨我的‘坚守族规’!可她哪里知道,我自她离开隐族开始便一直悄悄派人跟着她护她周全!火刑中是族人救了她,路途中能碰到你爹也是我为了帮她将你爹引去,我一直以为她遍体鳞伤后会自己回到隐族,却没想到……她最后竟选择了你爹!生下了你……”说至此,他已经哽咽的说不下话,却在咳嗽了两声之后,又接着说道:“生下你以后,她重病一场死去,族里人不知道,那是因为我的自私!我希望她还活着,她还能够再回到隐族,还能够再唤我一声爹爹,还能够像你今日一样再出现在我的面前!可这只是我的一场梦啊……她的离开,你的存在,所有的一切我都是知道的,都是知道的啊!”那倔强的泪再也忍不住,他也已然不是年轻时坚强轻狂的少年,落下的泪有多苦多涩霜华不知,只是此刻心里痛得难捱!
原来最爱娘亲的人,为娘亲做了那样多的事!
可她自己竟一直被偷偷地……瞒在鼓里?都不忍心自己心爱的人受伤,那么……就让自己鲜血淋漓遍体鳞伤吗?
这究竟是娘亲的命苦,还是老天捉弄人!
好在原来娘亲并不是孤独的,尽管选了一条满是荆棘的路,却依旧有无数人在后方默默帮她,这就是娘亲的爹,她的爷爷,浣珠最在乎的人么?
而她……却什么都不懂,只顾着自己的高傲,不去看待别人的想法,她一直以为她的悲惨的,可从没思忱过这样的悲惨究竟是谁给的,如今的自己恍然大悟,原来……一切都只是自己在自作自受!是她太过自私!
就像如今夜黎天一无所有,她愿意陪着他,以前她以为她只是为了求得一丝心安,或许……是偿还那本就偿还不清的债务,原来到最后……也只是她的自私,是她心中等不到平衡,所以将自己的想法强丢给了别人!
多么忧伤的一件事,以为自己早就爱上了的人,可结果却是……遥不可及。
兰黎晏最后又和霜华说了很多,他的话很有道理,也能很透彻的分析清楚一切,直到双方将一切弹开以后,他方才像是解开了心结。
“娘亲不会怪你的。”最后,她还是被他同化,然这样的同化,或许比她放不下仇恨,要来的轻松的多,“你为娘亲的好,她一定在天上看的清清楚楚,可能她也在等着您去陪她,你不必再忧心,不必再懊恼,路是自己选的,所以必须去承担,那么您为她所做的一切……也终会刻下烙印,永生不灭。”
简简单单的一些话,却让她从不懂的大脑瞬间清明了起来。
她一辈子都在仇恨中活,天曜人的唾弃,二娘的杀父之仇,莫伶月曾经的欺凌,还有莫家家仆的无用愚昧,再则……最爱人的伤害与被伤,一生不得解忧,一生仇恨缠身,可兰黎晏的这席话却让她想通了一些事,有的真相它并不一定是你看到的那般残忍,或许它能够美的叫你无法自拔,甚至痛不欲生。
聊了整整大半天,兰黎晏已经累得没有了一丁点儿的力气,屋子外的人全然在门口候着,待霜华开门时,一窝蜂的冲进门内,看到的已然是兰黎晏安详瞑目的模样。
他去了,没带上一丝痛苦,走的那般幸福,忘掉了人生的一切束缚。
霜华的疲惫的身子重重的坠在了地上,她无力的用一只手撑住自己的额头,坐靠在了门外的走廊柱旁,夜黎天听到声响朝她迈步走去,停在了她的身旁。
刹那间,屋里的哭声崩裂开来,渲染了整间屋子。
“我是让你回来救爷爷的!可你却……可你却……我要杀了你!”浣珠却领了把剑嘶吼着跑了出来,浣臻和兰肇想拦也没能拦住,正当那一剑欲刺入霜华胸口之时,夜黎天动了动耳朵,一手握住了那把剑身。
血顺着剑尖流下,兰肇一蹙眉,随即打了浣珠一个耳光,“你看清楚!族长是如何去的!族长多久没笑了!多少年没笑了!可如今他走的那般安详!你该做的不是替你他报仇,而是向你的姐姐道歉!”
呵!姐姐,这是多么讽刺的一个称呼,她却什么都没能做成。
死者刚去,所有的人乱作一团,哭泣的,哀嚎的,强忍的,不语的,这样错综复杂的心情,霜华都明白,她不想听到那些什么所谓的道歉,她只想尽快离开这里,走的越快越好,从此跟这里再无瓜葛!
替夜黎天包扎好了伤口以后,这一场不知是悲是喜的戏才逐渐落幕。
该放下的也都放下,该解开的依然全部解开,霜华对此别无留念,自然也不会像兰肇说的,一定要留下。
出了隐族之后,霜华重新雇了一辆马车,准备重新起步,和夜黎天赶往瑞国。
可她却没想到,自己的人生几乎就死在了这一刻,因为当她当算和夜黎天一起离开,再也不会回来的时候,他却将那个对她来说足够惊天的秘密告诉了她。
那天下着大雨,她在马车中等他上车离开,可久候不至她便下去寻他,寻到他的时候,他没有打伞,孤零零的站在雨中一动不动,雨水湿了他一身,却在听到霜华的声响后毫不犹豫的张了口,她依旧记得那样大的雨中,夜黎天模糊的声音印在她的脑海中是怎样的清楚,因为那句话,像是一把带血的刀刺入了她的心脏,深深的,撕裂般的痛。
他说:“轩辕诀,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