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独立团团部,死一样的寂静。
一盏煤油灯的火苗在桌子中央不安地跳动,昏黄的光把在座每一个干部脸上的凝重,都刻画得如同刀劈斧凿。
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烟草味和一股子山雨欲来的压抑。
“啪!”
一声巨响,震得房梁上的尘土都簌簌往下掉。
李云龙猛地一巴掌,把一份刚译出来的电报拍在桌上,两只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像是几天几夜没合过眼。
他扫视了一圈在座的营连主官,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旅部,绝密急电。”
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沉了下去。
能让李云龙用上这种语气的电报,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他娘的!”
李云龙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烦躁地扯开领口的扣子,破口大骂。
“小鬼子这次是真要下死手了!”
他抓起那份薄薄的电报纸,像是抓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方面军司令官,冈村宁次那个老鬼子亲自指挥!”
“代号‘铁壁合围’!”
“要把咱们晋西北的八路军,连窝都给端了!要把咱们的根据地,全部变成无人区!”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众人的心口上。
冈村宁次!
铁壁合围!
在场的都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兵,光是听到这几个名字,就仿佛已经闻到了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电报里还说,这次鬼子不光有大部队,还有特种渗透。”
李云龙的目光落在政委赵刚的脸上,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专门冲着咱们的指挥部,咱们的后勤,咱们的要害来的!”
“一句话,鬼子要人没人,要地没地,要粮没粮!三光政策!”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一营长张大彪捏紧了拳头,骨节捏得发白,他猛地站起来。
“团长!怕他个鸟!”
“鬼子想跟咱们玩硬的,咱们就陪他玩!”
“我建议,化整为零!咱们独立团的兵,两条腿跑得比汽车都快,跳出包围圈,到外线去!鬼子的大部队扑个空,咱们就在他屁股后面搅他个天翻地覆!”
张大彪的提议,立刻得到了一些人的附和。
“对!跟鬼子兜圈子,咱们拿手!”
“鬼子兵力再多,撒到这大山里,也不够看!”
二营长站起来,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团长,我觉得不能跑。”
“这次鬼子是下了死决心的,包围圈肯定比以前严实得多。咱们一旦分散,很容易被鬼子分割包围,一口一口吃掉。”
“我建议,依托咱们赵家峪的有利地形,深挖洞,广积粮,跟鬼子打阵地战!把工事修得牢牢的,让鬼子的刺刀和炮弹,全啃在石头上!”
“没错,跟鬼子死磕到底!”
“咱们独立团,就没怕过谁!”
会议室里顿时嘈杂起来,主战和主走两派争论不休,谁也说服不了谁。
“都给老子闭嘴!”
李云龙一声暴喝,如同平地起雷,瞬间压下了所有声音。
他一脚踹开椅子,在屋子中央来回踱步,皮靴踩在地上,发出“咚咚”的闷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脏上。
他走到张大彪面前,几乎是指着他的鼻子。
“跑?”
“你他娘的告诉我,这次往哪儿跑?”
“冈村宁次亲自布的口袋阵,天罗地网!你以为还是以前的小打小闹?你跑到天边去,鬼子也能把你揪出来!”
他又转身对着二营长。
“守?”
“你拿什么守?拿咱们刚发下来的那几杆破枪?还是靠战士们刚吃饱两天的肚子?”
“鬼子的飞机大炮是吃素的?硬碰硬,那是拿鸡蛋碰石头!拿弟兄们的命去填那个无底洞吗?”
李云龍越说越火大,一拳砸在土墙上,震得墙皮扑簌簌往下掉。
“跑是死!守也是死!”
“你们他娘的,就不能给老子想出点有用的办法吗?”
整个会议室,再次陷入了死寂。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海水,慢慢淹没了每一个人。
是啊。
跑,是找死。
硬守,是等死。
这一次的危机,似乎成了一个无解的死局。
就连一向沉稳的赵刚,眉头也拧成了一个疙瘩,手里的烟卷燃尽了,烫到了手指才惊觉。
绝望,如同瘟疫,开始在人群中蔓延。
就在这时。
一个平静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团长,政委。”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声音的来源。
角落里,从会议开始就一直沉默不语的耿忠,缓缓站了起来。
他脸上没有任何焦躁或者恐惧,平静得就像是暴风雨夜里一座纹丝不动的灯塔,与周围所有人的表情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李云龙眼中的血丝动了动,他盯着耿忠,这个总能给他带来奇迹的年轻人。
赵刚也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探寻和期待。
耿忠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他径直走到墙上悬挂的军事地图前。
屋子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跟随着他的脚步移动。
他们以为,耿忠会像其他人一样,在地图上指指点点,讨论战术,分析地形,或者提出一个更加高明的突围路线。
然而。
耿忠的手指,甚至没有触碰地图。
他转过身,面对着一张张错愕、困惑、茫然的脸,用一种清晰到每个字都能砸进人耳朵里的语调,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大脑瞬间宕机的话。
“团长,政委,各位营长。”
“我认为,我们现在最需要的,不是讨论怎么跑,也不是研究怎么守。”
“而是……”
他微微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给众人一个接受惊吓的缓冲时间。
“我们自己炼钢!”
话音落下。
时间仿佛凝固了。
整个团部会议室,安静得能听到煤油灯芯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耿忠。
炼钢?
自己炼钢?
这是什么?这是军事会议,不是铁匠铺的学徒吹牛大会!
死寂。
长达数秒的死寂之后。
“嘶——”
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紧接着,是交头接耳的议论和难以置信的眼神。
“我没听错吧?耿科长说……炼钢?”
“他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在这里讨论怎么活命,他居然说要去打铁?”
“疯了,真是疯了!”
一个性子最急的营长,终于憋不住了,他看着耿忠,像是看一个发高烧说胡话的病人,脱口而出。
“耿科长,你没发烧吧?”
这一问,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在他们看来,耿忠一定是这段时间搞技术,把自己搞糊涂了。
大敌当前,火烧眉毛,不想着怎么打仗,居然异想天开要去炼钢?
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李云龙也愣住了,他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信任耿忠,甚至可以说是盲目地信任。
但这一次,耿忠提出来的东西,实在是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他揉了揉眼睛,死死盯着耿忠,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然而,没有。
耿忠的表情依旧平静,眼神清澈而坚定。
面对着满屋子质疑、嘲笑、同情的目光,耿忠不但没有退缩,反而迎着李云龙那探究的视线,嘴角甚至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
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议论。
“我没疯。”
“而且我能证明,这是我们唯一能赢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