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疯。”
耿忠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钉子,楔入了这间满是质疑和惊愕的屋子。
“而且我能证明,这是我们唯一能赢的出路。”
那个性子急的营长被噎了一下,张了张嘴,还想反驳,却被李云龙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李云龙死死盯着耿忠,他要看看,这个年轻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整个独立团的未来,似乎都悬于耿忠接下来的每一句话。
耿忠没有急着长篇大论,他环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一营长张大彪的脸上。
“张营长。”
张大彪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到!”
“我问你,上次你们一营打李家坡,攻山顶那个伪军的炮楼,用了几颗手榴弹?”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张大彪还是立刻回忆起来。
他脸上露出一点得意的神色。
“一颗!”
“就一颗!还是俺亲自扔的!一炸一个准,那炮楼塌得比豆腐渣还快!”
他说完,还忍不住补充了一句。
“那可是你耿科长做的新家伙,威力就是大!”
“没错!”
耿忠猛地一拍手,声音清脆。
“问题就出在这儿!”
他走到张大彪面前,继续追问。
“威力为什么大?”
“因为……因为你说里面装的是什么……硝化棉?”张大彪挠了挠头,努力回忆着夜校里听来的新词。
“对,硝化棉!”
耿忠重重点头,声音也随之提高。
“因为我们有了比黑火药威力大得多的炸药!但炸药也需要东西装着才能扔出去!”
“我们现在用的是什么?土陶罐子!那玩意儿扔出去,炸是能炸,可炸开之后,陶片能杀伤几个鬼子?要是能用上薄铁皮做的外壳,把硝化棉的威力全都憋在里面,再混上点铁钉子、碎铁片,一颗手榴弹炸出去,威力还能翻一倍!一个班的鬼子都得给你掀翻了!”
耿忠这番话通俗易懂,在场的都是打老了仗的行家,一听就明白了。
土陶罐子和铁疙瘩,哪个杀伤力大,这还用问?
不少人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耿忠没有停下,他转身走向一名穿着土布军装,但胸口位置明显多了一块硬邦邦补丁的战士。
那是技术科最早实验成功的“土法复合装甲防刺服”。
他指着那块补丁。
“这件衣服,是咱们技术科的宝贝,能挡住鬼子的刺刀,对不对?”
那名战士立刻挺起胸膛,脸上满是自豪。
“对!张营长亲手试过,用尽了力气都扎不透!”
“好!”
耿忠的手指重重地戳在那块补丁上。
“它能挡刺刀,但它能不能挡住三八大盖的子弹?”
战士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摇了摇头。
“挡不住……一打一个窟窿。”
“为什么挡不住?”
耿忠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
“因为它不是钢!它只是桐油浸泡过的棉布和牛皮!如果我们有合格的钢板呢?不需要多大,就巴掌大一块,缝在胸口护住心脏!一颗子弹打过来,本来要死的人,可能只是受个伤!能救下来多少兄弟的命?”
这句话,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在场每一个指挥员的心里。
他们谁的部队没有因为冲锋时被鬼子一枪撂倒的好兵?
谁没有在打扫战场时,看着那些胸口一个血窟窿的弟兄们默默流泪?
如果真有那么一块能挡子弹的钢板……
那得少死多少人!
会议室里的气氛,不知不觉间已经变了。
原先的质疑和嘲笑,正在被一种沉重的思考所取代。
耿忠的目光转向了主座上的李云龙,他知道,这才是最关键的一环。
“团长!”
“你一直眼馋鬼子的九二步兵炮,做梦都想搞一门来,对不对?”
李云龙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这事全团都知道,不是秘密。
“好!就算我们运气好,从鬼子手里缴获了一门,炮弹呢?炮弹打一发就少一发!打完了,那门炮跟一堆废铁有什么区别?”
耿忠的语速越来越快,情绪也开始变得激昂。
“可如果我们能自己炼钢呢?”
“我们就能自己造炮弹!甚至……我们能自己造炮!”
“到时候,攻山头就不是让张大彪他们扛着炸药包,拿命去填!而是架起咱们自己的炮,用咱们自己的炮弹,一排砸过去!把鬼子的王八盖子给他轰上天!”
“用钢铁去砸!不是用人命去换!”
“轰——!”
所有人的脑子里,都仿佛被这番话引爆了一颗炸弹。
自己造炮?
自己造炮弹?
这个念头,是他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那是什么概念?
那是中央军嫡系部队才有的待遇!
李云龙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起来,两只眼睛瞪得溜圆,闪烁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光。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独立团的炮兵阵地上,一门门崭新的九二步兵炮昂首挺立,随着他一声令下,万炮齐发,把对面的鬼子阵地炸成一片火海!
那场景……
光是想想,就让他浑身的血都烧了起来!
耿忠没有给他太多幻想的时间,他话锋一转,指着墙角靠着的一排保养得油光发亮的步枪。
“还有我们手里的枪!”
“这些枪,是我们从鬼子手里缴获的,从晋绥军手里换来的!是我们拿命换来的宝贝!”
“可这些枪,打了三个月,打了半年,枪管里的膛线磨平了,子弹打出去就开始飘,五六十米外就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为什么修不好?因为我们没有能造膛线的好钢!我们甚至连一根合格的枪管都造不出来!”
“长此以往,我们手里的这些宝贝疙瘩,就全都成了一根根只能吓唬人的烧火棍!”
耿忠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锋利的解剖刀,精准地划开了独立团最血淋淋的伤疤。
装备差。
伤亡大。
弹药补充全靠缴获。
枪支损耗无法修复。
这些都是压在他们心头的一座座大山。
而现在,耿忠用最直白的方式告诉他们,所有这些问题的根源,都指向了同一个东西。
钢铁!
耿忠深吸一口气,走回地图前。
他不再看任何人,而是用手指重重地敲击着地图上代表着赵家峪根据地的那一点。
“所以,各位!”
“我们缺的不是勇气!不是战术!我们甚至不缺兵员!”
“我们缺的是钢铁!是工业的血液!是支撑起一支现代化军队的脊梁!”
“没有钢,我们的防刺服就是一层布!在子弹面前一捅就破!”
“没有钢,我们的手榴弹威力就上不去!就只是个大号的二踢脚!”
“没有钢,我们的枪就是废铁!打不远,打不准!”
“没有钢,我们永远也造不出自己的大炮!永远只能看着鬼子的炮兵对我们耀武扬威!”
“没有钢,面对鬼子这次的铁壁合围,我们就真的只能像团长说的那样,用弟兄们的命去填那个无底洞!”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激昂,像是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掀起了风暴。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扫过全场。
“但是!”
“我们有了钢,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我们有了钢,就等于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扎下了一根我们自己的脊梁骨!一根任凭鬼子怎么打,都打不垮、折不断的钢铁脊梁骨!”
他再次伸出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
“这!”
“就是我们的生存之道!”
“这!就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话音落下。
全场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但这一次的沉默,和上一次截然不同。
不再是质疑。
不再是嘲笑。
而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巨大震撼,和随之而来的、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钢铁……就是我们的脊梁骨!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人脑中的迷雾。
它把一个看似遥远、疯狂的工业计划,和在场每一个人的生死存亡,和独立团的未来命运,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
赵刚的嘴唇在微微颤抖,他看着耿忠,仿佛在看一个来自未来的先知。
他读过书,去过大城市,他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更能理解“工业”和“钢铁”这两个词的分量。
他一直认为自己的思想走在了很多人的前面,但直到今天,他才发现,耿忠的视野,已经超越了这个时代。
李云龙猛地站了起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赵刚。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不需要言语。
李云龙从赵刚的眼中,看到了和他自己眼中一模一样的光芒。
那是野心、是渴望、是抓住救命稻草的疯狂,更是对未来的无限期盼!
够了!
这就够了!
李云龙猛地一挥手,似乎下一秒就要拍桌子做出那个将决定整个独立团命运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