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龙吃完晚饭，嘴里叼着根牙签，背着手在驻地里溜达消食。
刚打了一场大胜仗，部队士气高昂，驻地里也比往日热闹了不少。
可今晚，这热闹却透着一股子邪门。
以往这个点，那些精力旺盛的兔崽子们，不是凑在一起吹牛打屁，就是偷偷摸摸聚众赌钱。
再不然就是摔跤打架，闹得鸡飞狗跳。
可今天，整个驻地竟然出奇地安静。
只有村中央那间最大的窑洞里，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阵整齐的嗡嗡声。
那声音不是唱歌，也不是喊口号。
那是在……读书？
李云龙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
他吐掉牙签，脚下跟抹了油似的，悄无声息地就朝着那间大窑洞摸了过去。
他不想惊动任何人。
他堂堂独立团团长，要是被人发现跟个贼似的在外头偷听，那面子往哪儿搁？
他猫着腰，像个侦察兵一样，悄悄凑到了窑洞那扇破旧的木窗户边。
他用手指轻轻捅破一层窗户纸，把一只眼睛凑了上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让他这辈子都感到新奇的一幕。
只见那宽敞的窑洞里灯火通明。
几十个他手底下最调皮捣蛋的兵，此刻却一个个坐得跟庙里的泥菩萨似的，端端正正。
他们手里都捧着一本黑乎乎的册子。
他们的眼睛都死死盯着讲台上那个激情澎湃的身影。
是赵刚。
赵刚正指着黑板上那几个刚教的大字，领着所有人一遍又一遍地高声朗读。
那股子认真劲儿，那股子专注劲儿，是李云龙从来没有在这些兵的脸上看到过的。
除了在拼刺刀的时候。
李云龙又把目光转向了讲台的另一边。
耿忠正蹲在地上，摆弄着一些他完全看不懂的瓶瓶罐罐，还有一些杠杆和滑轮之类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整个窑洞里，充斥着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充满了希望和生机的奇异氛围。
他正看得出神。
突然，课堂里一个眼尖的战士猛地发现了他。
那战士一愣，随即“噌”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扯着嗓子吼了一声！
“团长好！！！”
“唰——！”
这一嗓子就像是拉响了警报。
整个窑洞里所有的人，全都条件反射般地站了起来！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就朝着窗口这边看了过来！
李云龙的老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他娘的！
被发现了！
这下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他干脆心一横，清了清嗓子，背着手从窗户边慢悠悠地踱到了窑洞门口。
他装模作样地走了进来。
脸上是一副领导前来视察工作的威严表情。
“咳咳。”
他背着手在窑洞里踱起了步子，一边走一边点头。
“不错，不错嘛！”
“大家伙儿的学习热情很高涨嘛！”
“都坐，都坐下！别因为我来了就影响了上课！”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打鼓。
赵刚和耿忠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笑意。
李云龙“视察”了一圈，觉得就这么走了好像也挺没面子。
他眼珠子一转，干脆从后面搬了个小马扎。
一屁股就在最后一排坐了下来。
他翘起二郎腿，对着讲台上的赵刚和耿忠大手一挥。
“你们继续，继续！”
“我今天就当个旁听生！”
“顺便也检查检查你们的教学质量！”
他给自己找了个完美的台阶下。
战士们都想笑又不敢笑，一个个都憋得脸通红。
不巧。
他旁听的正好轮到耿忠的数学课。
耿忠也没跟他客气，点了点头，就开始了今天的教学内容。
——九九乘法表。
只见耿忠拿起木炭，在黑板上写下了一行行的数字和符号。
然后，他开始领着大家高声地背诵。
“一一得一……”
“一二得二……”
战士们虽然还有些磕磕巴巴，但都在很努力地跟着耿忠的节奏大声地背着。
那朗朗的读书声回荡在窑洞里。
可李云龙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劲了。
什么“一一得一”？
什么“二五一十”？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这辈子就会算自己手下有多少兵、多少条枪，今天缴获了多少子弹，明天要消耗多少粮食。
什么时候搞过这么复杂的弯弯绕绕的东西？
“七七四十九……”
“七八五十六……”
那单调重复、充满了魔性的声音，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就像是庙里的和尚在念着他听不懂的经文。
他听得是云里雾里，头昏脑胀。
眼皮子也开始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白天里又是处理战后事宜，又是跟孔捷他们斗智斗勇，他早就累了。
这会儿被这催眠曲一般的读书声一熏。
他的脑袋开始一点，一点的……
最后，终于不受控制地垂了下去。
他竟然打起了瞌睡！
讲台上的耿忠早就注意到了最后一排那个坐姿歪歪扭扭、脑袋一点一点的重量级“旁听生”。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腹黑的笑容。
他故意放慢了领读的速度。
然后在背到“七八五十六”之后，他突然停了下来。
整个窑洞瞬间就安静了。
耿忠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最后一排。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报告团长。”
“嗯？”
正在跟周公下棋的李云龙猛地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
他抬起头，一脸的茫然。
“干……干啥？”
耿忠的脸上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求知表情。
“团长，刚才我们背到‘七八五十六’了。”
“那请问您，接下来七九是多少啊？”
“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李云龙的身上。
李云龙彻底懵了。
七九？
七九是啥？
他瞪着一双牛眼看看耿忠，又看看黑板上那些鬼画符。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憋了半天。
脸都憋红了。
他感觉全团的兵都在看着他。
他堂堂独立团团长的脸，今天要是在这儿丢了，以后还怎么带兵？
不行！
绝对不能说不知道！
在巨大的压力之下，他那不讲理的土匪逻辑再次占领了高地！
他猛地一拍大腿，挺起胸膛，对着耿忠理直气壮地吼了出来！
“七九？”
“他娘的！”
“管他多少！”
“直接拉出去毙了！！！”
“噗——！”
“哈哈哈哈哈哈——！”
他这句牛头不对马嘴却又充满了李云龙个人风格的回答，瞬间就引爆了全场！
整个窑洞里所有的战士再也忍不住了！
他们一个个都笑得前仰后合，东倒西歪！
有的笑得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有的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就连一向严肃的赵刚都忍不住转过身去，肩膀一耸一耸的，显然也憋得相当辛苦。
李云龙的老脸，第一次在全团的面前，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他尴尬得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虽然出了糗，却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
他看着底下那些笑得无比开心的、一张张年轻的脸。
他从他们的笑声里没有听到丝毫的嘲讽和不敬。
他听到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纯粹的快乐！
是一种对知识、对学习的高昂热情！
他知道。
赵刚和耿忠做的这件事。
做对了！
他缓缓地清了清嗓子。
用他那团长的威严，强行压下了所有的笑声。
“笑！笑什么笑！”
他瞪着眼吼道。
“一个个的，都给老子好好学！”
“以后谁他娘的敢在耿先生和赵政委的课上给老子捣乱，不好好学！”
“老子第一个就不饶他！”
他指着黑板，用自己的方式再次表达了对夜校的最高支持！
“你们以为学这个没用？”
“老子告诉你们！”
“以后咱们独立团的好装备会越来越多！”
“你们要是学不好文化，到时候新式武器发下来，你们他娘的连说明书都看不懂！”
“都得给老子当睁眼瞎！”
“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
战士们齐声怒吼，声音比之前还要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