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彪的眼睛,彻底红了。
那是一种混杂了暴怒、憋屈和心痛的血红色!
这就是巷战!这才是巷战的本来面目!
它不是摧枯拉朽的冲锋,不是一往无前的碾压。它是一个血肉磨坊!它用最残酷的方式,将一条条鲜活的生命,研磨成冰冷的尸体!
日军的顽抗意志和精良的战术素养,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们用一道看似简陋的防线,死死地扼住了独立团进攻的咽喉!
战斗,陷入了短暂的僵持。
张大彪明白,这么靠人命硬填,就算把一营全都填进去,也未必能冲破这道该死的防线!
必须想办法!
必须用一种不讲道理的方式,把眼前这个乌龟壳,给硬生生砸开!
他的脑海里,猛地闪过出发前,耿科长塞给他的那些黑乎乎的“宝贝疙瘩”。
“彪哥,这玩意儿劲儿大,省着点用,专门用来啃硬骨头!”
硬骨头?
张大彪看了一眼对面那吐着火舌的街垒,脸上浮现出一抹狰狞的狠厉。
他猛地一咬牙,对着身后同样被压制得抬不起头的投弹手,发出一声震天的怒吼!
“二狗子!把耿科长发下来的那些宝贝疙瘩,给老子拿出来!”
“老子要炸平他们!!!”
……
“营长,真要用啊?”
被叫做二狗子的投弹组组长,猫着腰从一个大帆布袋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了几个黑乎乎的铁疙瘩,脸上满是肉疼。
这玩意儿,可金贵着呢!
跟独立团兵工厂自己产的那种铸铁外壳、黑火药填充的大路货完全不同。
它更沉,入手冰凉,带着一种金属特有的厚重质感。
整个弹体上,布满了深刻的、如同菠萝皮一样的预制凹槽,在火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光。
这就是耿科长亲手设计的,独立团兵工厂的拳头产品——“耿氏”一号雷!
学名,预制破片高爆防御手榴弹!
因为产量极低,用的又是最好的铸铁和耿科长亲自配比的硝化棉猛炸药,这玩意儿一直被当成宝贝疙瘩,只有各营的尖刀班和投弹组才少量配发。
平时训练,战士们连摸一下都得轻拿轻放,生怕磕了碰了。
现在,营长居然要一次性把它们全扔出去?!
“心疼个屁!”
张大彪一把抢过一个,在手里掂了掂,眼神狠厉。
“弟兄们的命是命!这铁疙瘩也是命!现在不用,留着下崽儿吗?!”
他指着对面那几个疯狂喷吐火舌的火力点,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给老子算好距离!街垒一个,两边的阁楼上一边一个!给老子扔!把那几个火力点全给老子端了!”
“是!”
二狗子见营长下了死命令,也不再犹豫,脸上同样浮现出一抹狠色。
他招呼着身边几个臂力最好的老兵,一人分发了一个“宝贝疙瘩”。
战士们看着手里的铁疙瘩,脸上的不舍瞬间被复仇的火焰所取代。
对啊!这玩意儿再金贵,能有弟兄们的命金贵?!
“掩护!机枪掩护!”
随着张大彪一声令下,一营残存的几挺轻机枪同时开火,对着日军的火力点进行短暂的压制。
哒哒哒!
就在敌方火力被稍稍牵制的瞬间!
“走你!”
二狗子和另外两名投弹手,几乎是同时从掩体后猛地探出身!
他们手臂上的肌肉坟起,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沉重的铁疙瘩奋力甩了出去!
三颗黑色的“铁菠萝”,在空中划出三道截然不同的、充满了死亡气息的抛物线,精准地朝着街垒和两侧的阁楼飞去!
……
阁楼上,日军机枪手山口伍长正打得兴起。
他看着街道上那些被他射杀的八路军士兵,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冷笑。
在他看来,这群装备简陋的支那军队,不过是一群凭着血勇冲锋的乌合之众。
只要占据有利地形,用机枪组成交叉火力网,就能像割草一样,将他们成片成片地屠杀。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黑点,正打着旋儿朝自己所在的窗户飞来。
是手榴弹?
山口伍长不屑地撇了撇嘴。
土八路那种装填着黑火药的木柄手榴弹,他见得多了。
威力小的可怜,扔到脚边都炸不死人,顶多听个响。
他甚至懒得躲避,准备等爆炸过后,继续享受这场杀戮的盛宴。
可下一秒,他就发现不对劲了。
那个飞来的东西,不是木柄的,而是一个黑乎乎的铁疙瘩!
而且,它没有冒着土八路手榴弹那种显眼的白烟!
一种不祥的预感,猛地从他心底升起。
他刚想开口示警。
然而,一切都晚了。
那颗“铁菠萝”精准地砸在了窗框上,然后弹进了狭小的阁楼内部。
没有想象中“轰”的一声巨响。
甚至没有多少耀眼的火光。
只有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要将人的五脏六腑都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嘭——!!!”
那声音,不像爆炸,更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用尽全身的力气,打了一个饱嗝。
紧接着!
那颗手榴弹的外壳,在内部高能炸药的驱动下,沿着预制好的凹槽,瞬间碎裂成了数百枚炽热的、高速旋转的菱形破片!
这数百枚破片,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钢铁风暴,以超过音速数倍的速度,朝着四面八方疯狂扫射!
木质的墙壁,脆弱的窗框,还有山口伍长和他副射手那鲜活的肉体……
在这场死亡风暴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噗噗噗噗噗!
密集的、令人牙酸的入肉声,瞬间响起!
山口伍长的身体,仿佛被一把看不见的巨型霰弹枪正面轰中,在一瞬间就被打成了千疮百孔的筛子!
他脸上的不屑和惊愕,被永远地定格。
他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就和他的机枪一起,化作了一堆模糊的血肉和零件。
几乎在同一时间!
街垒后方,另一侧的阁楼里,同样响起了这种沉闷而致命的爆炸声!
狂暴的冲击波,将整个街垒的沙包和杂物掀飞到了半空中!
而那由无数破片组成的死亡弹幕,更是将工事内所有的空间,都彻底清洗了一遍!
刚刚还喧嚣无比,如同死神咆哮的三个火力点,在三声沉闷的“饱嗝”之后,瞬间陷入了永恒的死寂。
只有断裂的枪管,和被撕成碎片的残肢断臂,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整个战场,再次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张大彪从断墙后面探出头,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嘴巴一点点张大。
他知道耿科长的东西厉害,可他娘的也没想到,能厉害到这种地步!
这哪是手榴弹?
这简直是三门小口径的迫击炮,同时在敌人脑门上开了花!
短暂的呆滞之后,一股极致的狂喜,如同火山般从他胸中喷涌而出!
他猛地跳出掩体,将手中的大刀向前奋力一指,发出了嘶哑却又充满了无尽狂热的咆哮!
“冲——!!!”
“给老子冲上去!!!”
“杀——!!!”
被压抑了太久的独立团战士们,在这一刻,如同挣脱了牢笼的猛兽,再次汇聚成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朝着那片死寂的街垒,疯狂地涌了过去!
攻势,再次如潮水般向前推进!
战士们冲过那片被彻底净化的区域时,看着里面的惨状,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阁楼里,墙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孔洞,像是被捅了无数次的马蜂窝。
里面的鬼子,没有一具是完整的,全都变成了散落一地的碎肉。
所有战士的心中,对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总是一身油污的耿科长,涌起了近乎神明般的敬畏!
这已经不是武器了!
这是法术!是来自科学的仙术!
……
“哈哈哈哈……干得漂亮!张大彪,你小子干得漂亮!”
后方指挥部,李云龙通过步话机听着前方的汇报,发出一阵畅快淋漓的大笑。
巷战的第一个硬骨头,就这么被耿小子发明的“铁菠萝”给轻松啃了下来!
他身边的赵刚,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只有耿忠,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他没有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他的面前,摊着一张简易的平安县城地图,上面用红蓝铅笔标注着各部队的进攻路线和已知敌人的位置。
他戴着耳机,安静地监听着从各个信道传回来的、零散而混乱的战报。
“报告团长!二营已攻占鬼子军火库西侧街道,敌人正在向南城方向溃退!”
“三营报告!我们在县政府大楼前遭遇顽强抵抗!敌人……敌人的火力很猛,但他们好像……好像也在主动收缩!”
“新兵连报告!我们从东侧迂回,敌人抵抗不强,但有小股敌人正向县城中心的警察署方向集结!”
南城……县政府……警察署……
耿忠的目光,在地图上的这几个点之间飞快地移动。
一条条看似杂乱无章的汇报,在他的脑海中,迅速被筛选、重组、分析。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如果日军的指挥系统已经崩溃,那各处守军应该是各自为战,或者四散奔逃才对。
可现在,从各条战线的反馈来看,这些残余的日军虽然在节节败退,但他们的溃退,似乎……并非毫无章法。
他们像是在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调动着,从县城的四面八方,不约而同地朝着某个核心区域,进行着一种“向心式”的收缩!
耿忠的脸色,一点点变得凝重起来。
他猛地拿起铅笔,在地图上,将那几个日军收缩的终点,重重地圈了起来。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他的脑海。
山本一木那个老鬼子……他不是在逃跑!
他是在收拢残部,准备……困兽犹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