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团靶场。
枪声,此起彼伏。
为了检验自上次反扫荡以来的训练成果,同时也为了保持部队的战斗状态,团里组织了一场全员参与的实弹射击考核。
战士们一个个精神抖擞,轮番上阵。
虽然成绩有好有坏,但整个靶场的气氛,热烈而高昂。
终于,轮到了政委赵刚。
“政委来了!政委要露一手了!”
“都看好了啊!学着点!什么叫神枪手!”
人群中,响起了一阵善意的起哄和期待。
赵刚的枪法,在全团是出了名的。
这位燕京大学的高材生,拿起枪来,却比许多老兵还要稳,还要准。
尤其是他的远距离精准射击,更是堪称一绝。
在战士们的心中,政委打靶,那不叫打靶,那叫表演。
赵刚笑了笑,也没推辞。
他熟练地卧倒,举起了自己那把心爱的三八大盖。
这把枪,是他从战场上缴获的,一直跟随着他,立下过汗马功劳,被他擦拭得油光发亮。
他凝神,瞄准,屏住呼吸。
姿势,标准得可以写进教科书。
所有人都期待着,那熟悉的一幕——枪响,靶落。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
然而。
一百五十米外的靶子上,纹丝不动。
负责报靶的战士,举着望远镜看了半天,扯着嗓子喊道。
“脱靶——!”
“哗……”
人群中,响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怎么回事?政委失手了?”
“肯定是风太大了!”
赵刚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他以为是自己刚才有些分神,没有在意。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再次瞄准。
“砰!”
又是一枪。
结果,依旧是脱靶。
这下,骚动的声音,更大了。
赵刚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
他不信邪,一连,打光了弹夹里剩下的三发子弹。
结果,无一例外。
全部,偏得离谱。
最好的成绩,也不过是在靶子边缘的土坡上,溅起了一点尘土。
这对于一向以枪法自傲的赵刚来说,是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失手。
他甚至能感觉到,周围战士们那些从期待,到惊讶,再到困惑的目光。
他默默地,从地上站起来,脸色有些难看。
李云龙在一旁,也看得直摇头。
“他娘的,老赵这是怎么了?几天没摸枪,手生了?”
训练,在一片议论声中,结束了。
赵刚没有像往常一样,去给大家做总结。
他沉默地,拿着自己那把,仿佛突然变得无比陌生的步枪,没有回团部。
而是,径直走向了那片,正热火朝天的,“一号工业区”的工地。
工地上,尘土飞扬,号子震天。
耿忠正站在一个刚刚挖好的地基旁,对着图纸,指挥着战士们铺设排水的管道。
他忙得满头大汗,浑身都是泥点子。
“老耿。”
赵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沮丧和无奈。
耿忠回过头,看到赵刚那副表情,有些诧异。
“政委?您这是……怎么了?谁惹您生气了?”
赵刚苦笑了一下,将手中的三八大盖,递了过去。
“你看看它吧。”
“今天打靶,五发子弹,全都飞到天上去了。”
“我怀疑,不是我技术退步了,是它,出了问题。”
耿忠接过枪,眼神变得专注起来。
他没有急着下结论。
他先是熟练地拉动枪栓,检查了一下机件,确认没有问题。
然后,他从工具包里,拿出了一根细长的,前端带着一小撮棉布的通条。
他将通条,从枪口,缓缓地,伸了进去。
一直,通到底。
然后,再缓缓地,旋转着,抽了出来。
他将通条前端的棉布,凑到眼前,仔细地看了看。
又将枪口,对着天光,眯起眼睛,向着枪管的内部,望了进去。
片刻之后。
他抬起头,看着赵刚,脸上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政委。”
“不是你技术退步了,也不是它出了大毛病。”
他拍了拍手中的枪身。
“是它,‘老’了。”
“膛线,都快被磨平了。”
膛线。
这个词,对于赵刚这个神枪手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他知道,枪管里那些螺旋形的纹路,是赋予子弹旋转,保证其飞行稳定和精准度的关键。
一旦膛线磨损严重,子弹在出膛的瞬间,就失去了束缚,变得像个没头苍蝇,天知道会飞到哪里去。
他的这把枪,跟了他这么久,打了不知道多少发子弹,终于是,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了。
赵刚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靠在工地上堆放的木料上,看着不远处,那座高炉依旧在冒着青烟,看着锻造车间里,火花四溅。
一种,有些荒谬的,哭笑不得的感觉,涌上了心头。
他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抱怨道。
“老耿啊……”
“你看看你,又是炼钢,又是造刀,又是搞什么马槊,这动静,是搞得挺大。”
“可你什么时候,能让咱们团的枪,也跟你做出来的那把刀一样,好使啊?”
他抚摸着自己手中这把“老伙计”,语气里,充满了无奈和期盼。
“这枪啊……”
“才是咱们这群两条腿走路的步兵,安身立命的,命根子啊!”
赵刚这句,或许只是无心的抱怨。
是他作为一个神枪手,在爱枪“报废”后,最真实的感慨。
可这句话,听在耿忠的耳朵里。
却如同一道,划破夜空的闪电!
瞬间,击中了他的思维盲区!
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是啊……
枪!
步枪!
自己这段时间,光想着要给骑兵换装,光想着要搞出更厉害的冷兵器。
甚至,连更大规模的工业区都规划好了。
却唯独,忽略了这件,最基础、最核心、装备数量也最庞大的单兵武器!
独立团的根本,是步兵!
步兵的根本,是枪!
而现在,全团有一半的枪,都像赵刚这把一样,面临着膛线磨平的窘境!
自己造的刀再好,马槊再厉害,可上了战场,终究还是要靠步枪,去和敌人对射!
如果枪不行了,那一切,都将是空中楼阁!
自己,犯了一个,本末倒置的,巨大的错误!
耿忠的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看着手中这把,因为过度使用而“老去”的步枪。
又抬起头,看了看远处那座,代表着无限可能的,高炉。
他的眼中,那因为疲惫而略显暗淡的火焰,在这一刻,被重新点燃!
并且,以前所未有的烈度,熊熊燃烧起来!
一个新的,更具挑战性的,也更具决定性意义的目标,在他的心中,清晰地浮现。
他对赵刚,郑重地,点了点头。
“政委。”
“你提醒得对。”
“枪,才是根本。”
他紧紧地,握着手中那支,来自敌人的旧枪。
而在他的脑海中。
关于“深孔钻床”的设计图。
关于“膛线拉刀”的制造工艺。
关于“枪管钢材”的特殊配比。
无数张,更加复杂,更加精密的系统图纸,开始一张张地,变得无比清晰起来!
耿忠没有再在工地上停留。
他拿着赵刚的枪,转身,快步走回了技术科的办公室。
他走到那块已经写满了各种公式和草图的黑板前。
擦掉了所有关于马刀和马槊的内容。
然后,拿起粉笔,用尽全身的力气,在黑板的正中央,写下了三个,沉甸甸的,崭新的大字。
“枪管组”。
他对闻讯赶来的所有技术科学徒,郑重地宣布。
“从今天起!”
“我们技术科,最重要的,压倒一切的任务,只有一个!”
“那就是,让我们的战士,让我们的兄弟!”
“用上我们独立团,自己造的!”
“打得最准的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