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刮过魏和尚的脸颊。
胯下的大青马已经跑出了血沫,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山路上,拉出一道长长的白雾。
魏和尚伏在马背上,整个人与坐骑几乎融为一体。
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顾不上身后那座破庙里的几具尸体,顾不上自己还在隐隐作痛的后颈,更顾不上那几乎将他灵魂都冻僵的后怕。
只有一个念头,像一团烧红的烙铁,在他脑子里疯狂燃烧。
回去!
必须立刻回去!
把那封信,亲手交到团长手里!
那件被他嫌弃了一路的牛皮坎肩,此刻紧紧地贴在他的后背上,像一层坚实的铠甲,带来一种令人心安的重量。
他甚至能感觉到,后颈那块加厚的护托上,还残留着鬼头大刀劈砍下来时那股千钧之力的震动。
没有这件“宝衣”,他现在就是一具躺在破庙里的无头尸。
一想到这里,滔天的怒火就压过了所有的恐惧。
狗娘养的土匪!
不仅背后下黑手,还他娘的要投靠小鬼子!
马蹄声越来越急,赵家峪那熟悉的轮廓,终于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出现在眼前。
……
“啪!”
一声巨响,在独立团团部窑洞里炸开。
那封用油纸包裹的信,像一块淬了毒的砖头,被魏和尚狠狠地砸在了李云龙面前的地图上,震得桌上的马灯都跳了一下。
李云龙正和赵刚对着地图,商议着具体的行动方案,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愣。
他抬起头,看到魏和尚那张布满了尘土与血污的脸,还有那双赤红的、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
“和尚?”李云龙的眉头瞬间拧了起来,“你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啊?!”
他还没来得及发火,赵刚已经站了起来。
他看到了魏和尚身上那股还未散尽的、浓烈到化不开的杀气。
“和尚,出什么事了?”
魏和尚没有回答,他只是伸出手指,重重地点了点桌上那封信。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因为极度的愤怒和疲惫,一时间发不出声音。
他只是粗重地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刚刚经历过生死搏杀的野兽。
李云龙的火气也消了下去,他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他绕过桌子,走到魏和尚面前,这才看清自己警卫员的狼狈模样。
他身上的军装被撕破了好几道口子,脸上、手上全是干涸的血迹,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最让李云龙心头一跳的,是魏和尚身上那件黑褐色的牛皮坎肩。
就在后颈的位置,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狰狞地嵌在厚实的牛皮里,几乎将那块特制的护托劈成了两半。
李云龙的瞳孔,猛地收缩成了一个针尖。
他伸出手,用微微颤抖的手指,碰了碰那道刀痕。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的声音都变了调。
魏和尚终于缓过一口气,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又指了指那封信,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石头在摩擦。
“团长……政委……”
“路上……碰上黑云寨的人了。”
他言简意赅地将山神庙遇袭的经过说了一遍。
没有添油加醋,没有夸大其词,但那平铺直叙的话语里,蕴含的凶险却让窑洞里的空气都凝固了。
当听到魏和尚说,是耿忠硬塞给他的牛皮坎肩救了他一命时,李云龙和赵刚下意识地都朝窑洞角落里那个沉默的身影看了一眼。
耿忠没有说话,他只是走上前,仔细地检查着那道刀痕,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这伙狗娘养的!”魏和尚一拳砸在旁边的柱子上,咬牙切齿地说道,“他们要投靠小鬼子!”
这句话,像一颗炸雷,让李云龙和赵刚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赵刚一个箭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封信,扯开油纸。
昏黄的灯光下,信纸上那歪歪扭扭的字迹和那个红色的、刺眼的膏药旗印戳,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
赵刚越看,脸色越难看。
捏着那张薄薄的油纸,指节却捏得发白。
“混账!”
他猛地将信拍在桌上,这位燕京大学毕业的高材生,第一次在众人面前爆了粗口。
“李云龙!”赵刚的声音都在发颤,“你看!”
李云龙一把抢过信,他识字不多,但在赵刚的指点下,也看明白了里面的内容。
信是黑云寨二当家,写给附近一个日军据点指挥官的。
内容很简单,谢宝庆愿意率整个黑云寨,向“大日本皇军”投诚。
为了表示诚意,他们愿意献上一份“投名状”。
一份独立团的布防图!
这封信,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黑云寨的行为,已经从“为非作歹”的土匪行径,彻底升级为“通敌叛国”的汉奸行为!
整个窑洞,死一般的寂静。
李云龙拿着信纸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慢慢地抬起头,走到魏和尚面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再次抚摸着那件牛皮坎肩上狰狞的刀痕。
那道刀痕,离和尚的脖子,不过寸许。
如果不是耿忠……
如果不是这件“宝衣”……
他李云龙的警卫员,就要窝囊地死在一群土匪的刀下!
死在一群……准备当汉奸的杂碎手里!
一股难以形容的怒火,从李云龙的脚底板,轰然窜上了天灵盖。
那股因为发财而燃起的兴奋,那股想要“资源回收”的算计,在这一刻,被烧得一干二净,连一丝青烟都没剩下。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触及底线的、被彻底背叛的、毁天灭地的狂怒!
“他娘的!”
李云龙猛地一转身,一脚踹翻了旁边的凳子。
“他娘的!”
他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狮子,在窑洞里来回踱步,粗重的喘息声,让每一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真是反了天了!”
他猛地停下脚步,一拳砸在桌子上,那张用厚木板做的桌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动我李云龙的警卫员!”
“还敢当汉奸!”
李云龙的双眼,红得吓人,他一把揪住自己的领口,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
“这黑云寨!”
他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老子不把它连根拔了,我就不姓李!”
报仇!
铲除汉奸!
这两个念头,彻底取代了之前所有的计划。
所谓的“资源回收”,在民族大义和兄弟情义面前,瞬间变得无足轻重。
不!
应该说,这股怒火,让这次行动,有了最正当、最无可辩驳的理由!
赵刚也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看着暴怒的李云龙,眼神里没有劝阻,只有一片冰冷的杀意。
“老李,这次,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
他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钢铁般的坚决。
“这不是剿匪,这是锄奸!”
有了这封信作为铁证,剿灭黑云寨不再有任何道义上的障碍,甚至成了一项必须立刻执行的政治任务!
李云龙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那发热的脑子在急速运转。
“不行!”他猛地一拍桌子,“光靠咱们一个团,不够!”
“老子要让这帮汉奸死得明明白白!”
“老子要让全晋西北的人都看看,当汉奸,是什么下场!”
他转身,对着窑洞外嘶声力竭地吼道。
“通讯员!通讯员!”
一名通讯员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到!”
“马上去给新一团丁伟、新二团孔捷发电报!”
李云龙的声音,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命令。
“就说我李云龙,请他们两位团长,立刻、马上到我独立团来开会!”
他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一抹狰狞的笑容。
“告诉他们,我李云龙,请他们来看一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