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团团部的窑洞里，空气凝重得像一块铅。
马灯的火苗“噼啪”作响，将三道身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拉扯变形，如同三尊沉默的山神。
丁伟和孔捷是前后脚到的。
丁伟一进门，那双精明的眼睛就先在屋里扫了一圈。他看到了魏和尚身上那件破损的牛皮坎肩，看到了李云龙那张黑得能拧出水的脸，心里就咯噔一下。
出大事了。
孔捷则是个大嗓门，人还没到，声音先传了进来。
“老李！你小子火急火燎地把老子叫过来，天塌下来了不成？”
他一脚踏进窑洞，看见丁伟也在这儿，愣了一下，随即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
李云龙没说话。
他只是用下巴指了指桌上那封带着血污和油渍的信。
“自己看。”
孔捷性子最急，一把抓过信纸，凑到马灯下。他识字不多，连蒙带猜地看着，眉头越拧越紧。
丁伟则走到魏和尚身边，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他后颈那道深可见骨的刀痕。
“黑云寨干的？”丁伟的声音很低，却透着一股寒气。
魏和尚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娘的！”
孔捷猛地一拍桌子，那厚实的木板发出一声巨响，震得马灯的火苗剧烈地跳动起来。
“谢宝庆这个狗娘养的！吃里扒外的东西！他敢动我们八路军的人！”
他把信纸揉成一团，狠狠地摔在地上，还不解气，又抬脚碾了两下。
丁伟捡起地上的信纸，小心地展开，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下去。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暴怒的表情，但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算计的眼睛里，此刻却只剩下冰冷的杀机。
“不止是动了我们的人。”丁伟将信纸平铺在桌上，指了指那个刺眼的膏药旗印戳，“他这是要当汉奸，要给小鬼子当狗了。”
李云龙一直没吭声，就这么看着两个老战友的反应。
等他们都发泄完了，他才慢悠悠地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吓人。
“老丁，老孔，这事儿，你们说怎么办？”
“怎么办？”孔捷的火气又上来了，他一撸袖子，“还能怎么办！抄家伙，干他娘的！老子亲自带队，把黑云寨那帮杂碎的脑袋一个个拧下来当夜壶！”
丁伟没有孔捷那么冲动，他走到地图前，手指在黑云寨的位置上点了点。
“黑云寨盘踞在咱们三个团防区的结合部，就像一颗钉子。以前他只是个土匪，咱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搭理。现在这颗钉子生了锈，淬了毒，要扎进咱们肉里了。”
他转过身，看着李云龙和孔捷。
“这颗毒瘤，必须拔掉！而且要快，要狠！要连根拔起！”
李云龙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说得好！”
他猛地一拳砸在地图上，正中黑云寨的红圈。
“老子就是要把它连根拔起！不光是为了给和尚报仇，更是要让全晋西北的人都看看，谁敢通敌当汉奸，这就是下场！”
三位团长，三种性格，在这一刻，目标达成了一致。
清除黑云寨，铲除汉奸！
这已经不是一次简单的剿匪，而是一场关乎底线和荣誉的锄奸之战！
共识一旦达成，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
窑洞里的气氛，从压抑的愤怒，迅速转变为紧张而高效的战前部署。
李云龙当仁不让地成了总指挥。
他抓起一支红蓝铅笔，在地图上“唰唰唰”画了三条粗重的红色箭头，直指黑云寨。
“我的计划很简单！”李云龙的笔尖重重地戳在地图上，“咱们三个团，从三个方向，同时发起攻击！我独立团从正面主攻，你丁伟的新一团从西侧迂回，堵住他们的退路，老孔的新二团从东面穿插，断了他们和附近鬼子据点的联系！”
他抬起头，环视着两位老战友，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霸道。
“三面合围，形成一个口袋！咱们就把这帮杂碎，像赶兔子一样，全给装进去，一锅烩了！不让一个汉奸跑掉！”
丁伟盯着地图，脑子飞速运转。
“计划可行。”他点了点头，随即补充道，“但有一个关键，速度！”
他伸出手指，在地图上黑云寨和最近的一个日军炮楼之间画了条线。
“从黑云寨到鬼子的炮楼，快马一个多小时就能到。咱们一旦打响，枪声一传出去，鬼子肯定会有反应。我们必须在鬼子的援兵赶到之前，结束战斗，打扫完战场，然后立马撤退！否则，就容易被鬼子反包围，节外生枝。”
“老丁说的对。”孔捷也凑了过来，他是个带兵打仗的老手，一眼就看出了计划里最难执行的地方。
他皱着眉头，指着地图上三个距离不一的箭头。
“三路合围，最怕的就是各打各的，信息不通。咱们离得最近，还好说。可老丁的部队远，老孔的部队要绕山路，怎么保证在同一时间发起攻击？”
孔捷挠了挠头，一脸的犯难。
“谁打早了，动静太大，就把敌人吓跑了。谁打晚了，正面战场都打完了，你那儿还没动静，不就让敌人从空隙里溜走了吗？”
他摊开手，说出了最现实的问题。
“咱们又没有那么多钟表能对上时间，总不能靠听枪声吧？那误差可就大了去了！”
孔捷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李云龙和丁伟的头上。
这确实是个大问题。
协同作战，指挥是关键。在没有可靠通讯手段的年代，想要让三支部队在不同地点，分秒不差地同时发起进攻，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窑洞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李云龙烦躁地来回踱步，丁伟捏着下巴紧锁眉头，孔捷则一个劲地叹气。
就在这时，一个沉静的声音，在角落里响了起来。
“三位团长，协同指挥的问题，或许我能解决。”
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凝固的空气。
三人猛地回头，看向一直在一旁旁听的耿忠。
李云龙一拍脑门，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瞧我这记性！把咱们的大功臣给忘了！”
丁伟和孔捷则一脸困惑地看着这个面生的年轻人。
“老李，这位是？”
“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李云龙一把搂过耿忠的肩膀，满脸的炫耀，“这位，就是咱们独立团的技术科科长，耿忠！和尚身上那件救命的宝衣，就是他捣鼓出来的！”
丁伟和孔捷的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随即又化为好奇。
能搞出那种刀枪不入的“宝衣”，这年轻人，不简单。
耿忠没有多言，他只是对外面喊了一声：“把东西抬进来。”
两名战士应声而入，吃力地抬进来三个半人高的木箱，“哐当”一声放在地上。
“这是什么玩意儿？”孔捷好奇地凑了上去。
耿忠上前，亲自打开了其中一个箱子。
箱子里，铺着厚厚的干草，一台造型古怪的机器静静地躺在里面。
那机器有一个方方正正的铁壳子，上面布满了旋钮和插孔，一侧连着一个电话听筒似的东西，背后还拖着一根长长的、可以折叠的天线。
看上去，有些粗糙，但结构却异常完整。
“这……这是电台？”丁伟见多识广，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不是电台。”耿忠摇了摇头，“我叫它，步话机。”
“步话机？”
这个词，对丁伟和孔捷来说，完全是闻所未闻。
耿忠没有过多解释，他将其中两台机器拿了出来，递给丁伟和孔捷。
“丁团长，孔团长，你们各拿一台。”
他又拿起第三台，自己留着。
“这东西，不需要电报员，可以直接通话。”
耿忠一边说，一边熟练地拉出天线，打开开关，将听筒递给丁伟。
“丁团长，你拿着这个，到窑洞外面去。”
丁伟将信将疑地接过那沉甸甸的机器，走出了窑洞。
耿忠又把另一只听筒递给孔捷。
“孔团长，你按住听筒侧面的开关，对着话筒说话就行。”
孔捷愣愣地看着手里的铁疙瘩，又看了看李云龙。
李云龙则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对他挤了挤眼。
孔捷将信将疑地把听筒凑到耳边，按下了开关，试探着喊了一声。
“喂？老丁吗？听得见吗？”
话音刚落，一阵轻微的电流“嘶嘶”声后，丁伟那清晰无比的声音，竟然从听筒里钻了出来，直接灌进了孔捷的耳朵里！
“听见了！老孔！我听见了！声音跟在耳边说话一样！”
“我的乖乖！”
孔捷吓得手一哆嗦，手里的听筒差点掉在地上！
他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那表情，就像是白日见了鬼！
“这……这……他娘的是千里传音术？！”
他一把抢过耿忠手里的机器，翻来覆去地看，仿佛想从里面找出个说书先生来。
李云龙在一旁哈哈大笑起来。
“怎么样？老孔，傻眼了吧？我第一次见这玩意儿，也跟你一个德行！”
窑洞外的丁伟也快步走了回来，他手里紧紧攥着那台步话机，脸上那股属于生意人的精明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惊、狂喜和贪婪的复杂神情。
他冲到耿忠面前，声音都有些发颤。
“耿……耿科长！这东西，能通多远？”
“在山地环境下，直线距离五公里之内，通话清晰。”耿忠平静地回答。
五公里！
这个数字，像一颗重磅炸弹，在丁伟和孔捷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指挥官可以把命令，实时地、清晰地传达到五公里内的任何一个角落！
这意味着，孔捷刚才担心的协同问题，根本就不再是问题！
有了这神器，三路部队别说是同时进攻，就算是让一个班打喷嚏，另一个班都能立刻递上手绢！
战争的模式，在这一刻，被彻底改变了。
他们看着耿忠，那神情，已经不是在看一个技术科长了。
那是在看一个能点石成金的活神仙！
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李云龙的独立团，能在短短时间内，脱胎换骨，打出一个又一个不可思议的胜仗。
有这样的“神人”在，有这样的“神器”在，还愁打不赢？
这次行动，稳了！
三位团长，各自领了一台步话机，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爱不释手。
所有的难题都已解决，剩下的，只有冲天的战意。
李云龙看着地图上黑云寨的位置，大手一挥，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刃，在窑洞里回荡。
“总攻时间，就定在明天凌晨四点！”
“让谢宝庆那狗娘养的，在睡梦中，就去见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