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山下的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凌晨三点，正是一天中寒意最重、人睡得最沉的时候。
孔捷趴在一处山坳里，嘴里叼着一根早就没了味的草根，心里头七上八下的。
冷。
山里的风跟刀子一样，专往人脖领子里钻。
可他心里更没底。
他时不时地抬起手腕，借着身后战士打火镰的微光，瞥一眼那块缴获来的膏药旗手表。
三点十五分。
离总攻时间还有四十五分钟。
他娘的，老李和老丁他们，到底到位置了没有？
孔捷心里直犯嘀咕。
三路合围，听着是挺威风。
可这黑灯瞎火的，山路又难走，谁能保证时间就那么凑巧？
万一自己这边提前摸上去了，枪一响，把土匪窝给惊了，那不是让李云龙和丁伟他们扑个空？
可要是自己去晚了，老李那急性子肯定等不及，正面一开打，土匪从东西两侧跑了，这口袋不就成了漏勺？
以前搞协同作战，全靠通讯兵两条腿跑。
可这山路，一来一回，黄花菜都凉了。
信息不通，指挥不畅，这仗打起来就跟赌博没两样。
孔捷越想越烦躁，把嘴里的草根狠狠吐在地上。
“团长，喝口水暖暖身子吧。”身旁的通讯员递过来一个水壶。
水壶里，还装着耿忠特意给配的、加了盐和糖的热水。
孔捷没接水壶，他的注意力全在通讯员背上那个黑乎乎的铁疙瘩上。
“那玩意儿……真能行？”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通讯员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脸上满是自豪。
“团长，耿科长捣鼓出来的东西，就没不行过！”
说着，他熟练地拉出天线，将一个听筒递了过来。
“耿科长说了，到预定位置后，随时保持开机。”
孔捷将信将疑地接过听筒，那玩意儿沉甸甸的，冰凉的铁壳子硌得耳朵有些疼。
他把它扣在耳朵上，除了几声轻微的“嘶嘶”电流声，什么动静都没有。
“扯淡。”
孔捷嘟囔了一句，刚想把听筒拿下来。
突然！
“嘶啦……”
一阵刺耳的电流噪音，猛地在他耳边炸开！
紧接着，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大嗓门，毫无征兆地、震耳欲聋地灌进了他的脑子里！
“喂！喂！孔二愣子！听得见吗？！”
“老子已经到你家大门口了！你小子挪到哪儿了？！”
“我日！”
孔捷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听筒差点飞出去！
他整个人都懵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张大了嘴巴，半天没合拢。
那感觉太诡异了！
李云龙的声音，清晰得就跟趴在他耳边吼一样！
这他娘的……真是千里传音术？！
还没等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电流声中，又插入了一个冷静沉稳的声音。
“老李，你小点声，想把山下的狼都招来吗？”
是丁伟！
“我部已在西侧山坡预定位置就位，视野良好，随时可以对寨墙上的两个机枪点进行压制。”
孔捷彻底傻了。
他感觉自己不是趴在冰冷的山坳里，而是坐在一张巨大的沙盘前。
李云龙、丁伟，这两个远在几公里外的老战友，此刻就在他的“左右手”边，三个人头碰着头，开着战前会议。
他第一次在战场上，如此清晰、如此实时地听到了友军的声音。
“我的乖乖……”
孔捷喃喃自语，他一把抢过通讯员手里的话筒，学着耿忠教的样子，按下了侧面的开关。
“老李？老丁？是你们吗？”他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废话！不是我们还是鬼啊！”李云龙的大嗓门又响了起来，“孔二愣子，你那边怎么样了？”
“我……我也到了！”孔捷激动得脸都红了，“我新二团卡在东面山谷口，保证一个苍蝇也飞不出去！”
“好！”李云龙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都给老子听好了！现在开始，自由报告情况！丁伟，你那边看得最清楚，先说！”
“收到。”丁伟的声音永远那么不疾不徐，“我看到黑云寨寨墙上有两队巡逻的土匪，每队五人，间隔十五分钟交替。寨门顶上有一个暗哨，是个机枪点。另外，在山寨东南角，有个独立的院子，灯还亮着，估计是哪个头头的住处。”
孔捷听得心头一凛。
这些情报，要是放在以前，得派侦察兵摸上去，冒着生命危险才能搞到。
现在，丁伟就趴在几公里外的山坡上，轻轻松松就全盘掌握了。
“他娘的！”李云龙骂了一句，“这帮杂碎还挺警醒。我这边是正面，坡陡，不好摸上去。暗哨不拔掉，一冲锋就得吃大亏。”
窑洞里商量好的计划，是三面同时发起突袭。
可现在这个暗哨，成了一个钉子。
“老李，别急。”丁伟的声音传来，“那个暗哨的位置，正好在我机枪的有效射程内。你的人只要能摸到寨墙下那块黑石头后面，剩下的交给我。”
李云龙那边沉默了几秒。
“和尚！”孔捷能清晰地听到李云龙在对讲机那头压低了声音下令，“带几个人，摸到丁伟说的那块石头后面去！等我命令！”
“是！”魏和尚那中气十足的声音一闪而过。
孔捷捏着听筒，手心里全是汗。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在加速。
这已经不是打仗了。
这是在做一台精密的、分毫不差的外科手术！
通过这个神奇的“步话机”，三位团长的大脑，被连接在了一起。
他们共享着视野，协调着步骤，将三支相隔数公里的部队，拧成了一股绳，变成了一个进退如一的整体。
孔捷忍不住回想。
要是没有这玩意儿，现在会是什么样？
李云龙发现暗哨，得派通讯兵翻山越岭去通知丁伟。丁伟收到消息，再派人回来确认目标。一来一回，一个多小时过去了。
等他们商量好，天都快亮了，还打个屁的突袭！
可现在呢？
前后不过几分钟，一个最棘手的难题，就被轻松化解。
协同作战的效率，提升了何止十倍！
这简直是……上帝的视角！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黑云寨的土匪们，还在睡梦之中，对悄然逼近的危险毫无察觉。
他们不知道，一张由信息技术编织的天罗地网，已经在他们头顶，无声地收紧。
“报告团长，已就位。”
魏和尚的声音，带着一丝喘息，在三位团长的耳边同时响起。
“干得好！”李云龙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一股猛兽般的杀气，“丁伟！”
“我在。”
“我数三声，你跟和尚一起动手！你打机枪，和尚用手榴弹炸掉寨门！孔捷，枪声一响，你就给老子把东边的口子死死堵住！”
“明白！”
“收到！”
孔捷和丁伟的声音，整齐划一。
李云龙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通过电波，传达到了每一个关键的节点，如同死神的最后宣告。
“各单位注意！”
“总攻时间，倒数十秒！”
“十！”
“九！”
“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