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部作战室。
油灯的火苗被夜风吹得摇曳不定,将墙上那副巨大的军事地图照得忽明忽暗。
空气,凝重得像是灌了铅。
审讯结果,如同一块巨石,狠狠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他娘的!”
李云龙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搪瓷茶缸里的水都溅了出来。
他那张黑脸上,布满了暴躁的杀气,两只环眼瞪得像铜铃。
“十二个人!一个技术猎杀小组!”
“我们才抓了两个放哨的,还有十条毒蛇藏在暗处,随时准备咬我们一口!”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在小小的作战室里来回踱步,每一步都踩得地板嗡嗡作响。
“不行!不能这么干等着!”
李云龙猛地停下脚步,大手一挥,声音里带着不容反驳的狠厉。
“全旅立刻进入一级战备!所有休假取消!把咱们根据地翻个底朝天,就算是一只耗子,也得给老子分出公母来!”
“我倒要看看,这十只‘鼹鼠’,能藏到哪儿去!”
“旅长,我不同意。”
赵刚冷静的声音响了起来,给这间燥热的屋子注入了一丝清凉。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理智。
“根据俘虏的交代,这伙敌人是顶尖的特工,精通伪装和潜伏。我们这么大张旗鼓地去搜,无异于大海捞针。”
“不仅找不到人,反而会彻底打草惊蛇,让他们知道我们已经有所察觉。”
赵刚走到地图前,指着根据地那错综复杂的地形。
“到时候,他们只会潜伏得更深,像真正的鼹鼠一样,从我们看不见的地下,挖空我们的根基。”
“那你说怎么办?”
李云龙的火气又上来了,嗓门也跟着拔高。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这帮狗娘养的,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晃悠?明天老子就要去大孤镇,他们要是趁机在路上给老子下黑手,怎么办!”
“老赵,这不是纸上谈兵的时候!这是要命的!”
正当两人争执不下,谁也说服不了谁的时候。
一直沉默地站在沙盘旁,仔细研究着地形的耿忠,突然开了口。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根定海神针,瞬间让屋子里的火药味都淡了几分。
“我们不找他们。”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耿忠拿起一支红蓝铅笔,没有看任何人,只是专注地在地图上,围绕着独立旅的防区,轻轻画了一个大圈。
“让他们来找我们。”
他抬起头,眼神平静而深邃,仿佛一切都已在他的计算之中。
“或者说,来找一个……我们想让他们找的‘我们’。”
技术科,电讯研究室。
这里是整个独立旅防卫最森严的地方,也是科技含量最高的心脏。
几名技术员正围着一台从俘虏身上缴获的日军特务电台,满脸的困惑和挫败。
那电台的构造极其精巧,许多内部线路的连接方式,都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耿科长,这玩意儿……邪门得很。”
一个老技术员擦了擦额头的汗,满脸愁容。
“我们试了所有常规的频率,根本截获不到任何信号。它的加密方式,也跟我们之前缴获的任何一部日军电台都不同。”
耿忠走了过去,没有说话,只是戴上一副白手套,拿起一把特制的螺丝刀,开始亲手拆解那台电台。
他的动作,精准、沉稳,充满了机械的美感。
每一颗螺丝,每一根线路,在他的手中都像是有了生命。
“这是‘樱花三式’特种电台。”
耿忠一边拆解,一边用平静的语气,给周围的技术员进行着现场教学。
“它采用的不是常规的定频通讯,而是‘跳频’。”
“跳频?”
这个词,对在场的所有人来说,都如同天方谭。
“简单来说,就是它的收发频率,会按照一个预设的、极其复杂的规律,每隔零点几秒,就变换一次。”
耿忠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块被蜡封的核心电路板。
“如果我们不知道这个‘跳频图谱’,想截获它的信号,就跟想用一个杯子接住一场暴雨里的所有雨滴一样,根本不可能。”
技术员们听得倒吸一口凉气。
每秒钟变换好几次频率?这……这还怎么侦测!
“那……那咱们不是拿它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一个年轻的技术员绝望地问。
“有办法。”
耿忠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我们破译不了它的图谱,但我们可以……复制一把能打开这扇门的‘钥匙’。”
他将那块核心电路板,小心地放在工作台上,眼神变得无比专注。
“现在,开始进行逆向工程!”
接下来的时间,整个电讯研究室,变成了一个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
耿忠就是这台仪器的总设计师和首席操作员。
“一组,测量所有电容的容值和电阻的阻值,数据误差不能超过百分之三!”
“二组,用显微镜分析这块石英晶体的切割角度和频率,我要最精确的数据!”
“三组,立刻去烧制真空电子管,参数按照我给的图纸来,一个都不能错!”
一道道指令,从耿忠的口中清晰而果断地发出。
整个团队,在他的指挥下,开始对这台来自敌人的精密仪器,进行最彻底的“肢解”和“复制”。
这是一个与时间赛跑的过程。
烙铁的“滋滋”声,万用表发出的蜂鸣声,还有技术员们压抑而急促的呼吸声,交织成了一曲紧张而激昂的交响乐。
一夜无眠。
当天边泛起第一抹鱼肚白时。
一台和那台“樱花三式”外观一模一样,内部线路也几乎完全复刻的电台,被成功组装了出来。
当耿忠按下开关,那台复制品的指示灯,发出了与原版一模一样的微弱绿光时。
整个研究室里,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欢呼!
“还没完。”
耿忠的表情依旧平静,他指着那台原装电台。
“我们复制了硬件,现在,该破解它的‘软件’了。”
他将两台电台通过线路连接,开始利用缴获的密码本,进行最关键的破译工作。
经过数小时高强度的计算和尝试。
“滴……滴滴……滴……”
那台复制品,终于成功接收到了来自原版电台发出的测试信号!
成功了!
他们现在,拥有了一把可以完美伪装成失联侦察兵,向敌人指挥官发送情报的“钥匙”!
作战室内。
一份精心伪造的假情报,摆在了李云龙和赵刚的面前。
这是他们三人,花了整整一个小时,反复推敲、字斟句酌的杰作。
“报告中川少佐,‘工蚁二号’汇报。”
“经连续三日抵近侦察,已确认李云龙赴宴备选路线共三条。”
“其中,东线‘一线天’峡谷路线,可能性最大。”
赵刚念着情报的内容,自己都忍不住点头。
“情报显示,八路军主力正在沿途进行大规模排查和布防,唯独在‘一线天’峡谷南口的一处断崖下,因地形复杂,存在一个约三百米的防御真空地带。”
李云龙咧着大嘴,笑得像个偷了鸡的狐狸。
“最关键的是这句。”
他指着情报的最后一行。
“根据我们对李云龙车队的跟踪观察,发现其吉普车有右前轮跑偏的毛病,车速稍快便会剧烈颠簸。而‘一线天’峡谷南口那段路,恰好是碎石路,车辆必须减速慢行,甚至可能需要短暂停留进行检查。”
这份情报,虚虚实实,真假参半。
大规模排查是真的,这是演给敌人看的。
但那个所谓的“防御真空”,以及李云龙吉普车“跑偏”的毛病,则是耿忠和赵刚根据敌人指挥官“贪婪”与“谨慎”并存的心理,精心设计出来的,一个看似偶然,却又合情合理的致命诱饵。
一个完美的,能让伏击成功率无限提高的“巧合”。
“好!就这么发!”
李云龙狠狠一拍桌子,下了决断。
电讯研究室里。
一名技术员深吸一口气,手指搭在了电键上。
他正在模仿那名被俘特务独特的发报手法——一种带有轻微迟滞感的节奏。
“滴滴,滴……滴答,滴……”
承载着致命谎言的电波,划破寂静的夜空,飞向了那个未知的,代号“鼹鼠巢穴”的地方。
发送完毕。
“全员,无线电静默。”
耿忠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与此同时,在地图上被标注为“一线天”的峡谷两侧。
魏和尚和张大彪,已经率领着特战队和整个迫击炮营,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完成了所有的战斗部署。
上百门黑洞洞的炮口,已经对准了那条狭窄的、唯一的通路。
万事俱备。
只等着那只名为“鼹鼠”的猎物,钻进为他量身定做的陷阱。
耿忠看着电台那已经熄灭的指示灯,对身旁的赵刚轻声说道:
“鱼饵已经撒下去了,就看中川秀一……是条谨慎的多疑的狐狸,还是一条贪婪的鲨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