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龙一行人的脚步声,消失在院落之外。
那发动引擎的轰鸣声由近及远,最终彻底消散,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但宴会厅内,那无形的、足以摧毁意志的诡异“嗡嗡”声,却并未立刻停止。
它又持续了十几秒,像是要将这极致的痛苦与羞辱,深深刻进在场每一个人的骨髓里,才如同退潮般,悄无声息地隐去。
当那该死的声音彻底消失时,整个世界仿佛才重新恢复了正常。
“呼……呼……”
压抑了许久的粗重喘息声,此起彼伏。
那些刚才还在地上翻滚抽搐的晋绥军士兵,此刻一个个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被冷汗浸透,脸色煞白,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与恐惧。
剧痛和眩晕感正在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虚弱和精神上的极度萎靡。
楚云飞依旧死死地撑着那张狼藉的八仙桌。
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脱力。
刚才那短短几分钟,对他意志力的消耗,比指挥一场惨烈的阵地争夺战还要巨大。
“团座!”
副官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他顾不上自己那几乎要裂开的头痛,踉踉跄跄地跑到楚云飞身边,声音里还带着未曾褪尽的颤抖。
“您……您没事吧?”
楚云飞没有回答。
他缓缓地,缓缓地直起身子,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他环视四周,自己的部下们东倒西歪,一个个都像是大病了一场,别说战斗力,就连重新拿起枪的力气都快没了。
而在大厅的正中央,那堆被弃之如敝履的汤姆逊冲锋枪,像一座小山,更像一座无声的、嘲讽的纪念碑。
耻辱。
前所未有的耻辱!
“军医!”
楚云飞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让军医进来!检查所有人的情况!”
很快,几名背着药箱的军医匆匆赶了进来。
他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们立刻投入了工作。
检查,询问,再检查。
结果,却让所有人陷入了更深的诡异和惊悚之中。
“报告团座,弟兄们……都没有外伤。”
一名年长的军医走到楚云飞面前,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我们检查了脉搏、心跳、瞳孔,都没有发现中毒的迹象。”
另一名军医补充道:“所有人的症状都一样,就是剧烈的头痛、耳鸣、恶心、还有短暂的失聪和眩晕……现在正在缓解,但身体非常虚弱。”
没有外伤。
没有中毒。
这算什么?集体中了邪?
楚云飞听着军医的报告,脸色愈发阴沉。
他强忍着脑中残留的阵阵刺痛,下达了命令。
“封锁这里!任何人不准出入!”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把这里给我一寸一寸地搜!墙壁、地板、天花板、桌子底下!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我要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声令下,那些身体状况稍好的军官和卫兵立刻行动起来。
楚云飞亲自参与了搜查。
他用手指,一寸寸地划过光滑的墙壁,试图寻找任何可疑的弹孔或是裂痕。
没有。
他蹲下身,仔细检查着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寻找爆炸后可能留下的任何焦黑痕迹。
还是没有。
他的部下们甚至搬来了梯子,爬上去检查房梁和天花板,寻找可能存在的暗器或是机关。
结果依然是,一无所获。
整个宴会厅,除了李云龙拍翻桌子造成的一片狼藉之外,结构完好无损。
这里,根本就不像发生过一场战斗。
更像是一个被无形的神明,降下了神罚的祭坛。
这种完全违背了他所有军事常识的诡异现象,让楚云飞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宁愿这里被打得千疮百孔,宁愿自己的士兵是倒在枪林弹雨之下。
也比现在这种,连敌人的影子都看不见,就败得一塌糊涂,要好受得多。
未知的,才是最恐怖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搜查毫无进展,现场的气氛也愈发压抑。
就在所有人都快要绝望的时候,一个负责搜查李云龙之前座位的参谋,突然发出一声低呼。
“团座,您看这个!”
楚云飞猛地转过头,快步走了过去。
只见那名参谋,正用手帕小心翼翼地托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棉花团。
棉花团被揉捏得很紧实,外面似乎浸透了一层淡黄色的油脂,像是……某种蜡。
因为掉在地上,还沾了些灰尘和菜叶,看起来脏兮兮的。
它被发现在李云龙坐过的太师椅下面,一个非常不起眼的角落里。
若不是这个参谋搜查得足够仔细,恐怕早就被人当成垃圾一脚踢开了。
楚云飞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没有用手去接,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小东西,脑海中电光石火。
“去!”
他头也不回地对副官命令道,“把王翻译和通讯处的刘工叫来!马上!”
几分钟后。
一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中年翻译,和一个看起来有些木讷、手上沾满机油的技术军官,被带到了楚云飞面前。
王翻译,曾留学德国,精通多国语言和西方的科学理论。
刘工,则是358团里最顶尖的通讯专家,负责维护那些金贵的电台。
楚云飞指着那个棉花团,用一种极其严肃的语气,将刚才发生的一切,以及所有人的感受,原原本本地,详细地描述了一遍。
没有丝毫的夸大,也没有丝毫的隐瞒。
他描述了那诡异的“嗡嗡”声是如何出现的,又是如何突然消失的。
他描述了那无形的重锤是如何砸进大脑的,那种剧痛、眩晕和失聪的感觉。
他也描述了李云龙和他的人,是如何在这场无形的风暴中,安然无恙的。
听完楚云飞的描述,王翻译和刘工的脸上,都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
刘工先是拿起那个棉花团,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用手指捻了捻。
“报告团座,这上面有黄蜡的成分,还有……一些很细的粉末,像是草木灰,但又不太一样。”
他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这东西……看起来像是某种土制的耳塞。”
“耳塞?”
楚云飞的目光一凝,“你的意思是,李云龙他们用这个东西塞住了耳朵,所以才没事?”
“理论上是这样。”
刘工迟疑着说道,“可是,什么样的声音,能有这么大的威力?能穿透墙壁,让一个排的弟兄都丧失战斗力?这……这不合常理啊!”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是啊,什么样的声音能做到这一点?
就在这时,那位一直沉默不语,脸色变幻不定的王翻译,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
他的嘴唇开始微微颤抖,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看着那个小小的棉花团,眼神里充满了惊骇和不敢置信。
“团座……”
他开口了,声音干涩得像是要裂开一样。
“卑职……卑职在德国读书的时候,曾在柏林大学的图书馆里,看到过一篇非常前沿,甚至被当时主流学界斥为‘幻想’的物理学论文……”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王翻译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用一种近乎于梦呓般的声音,颤抖着说出了一个在场所有人都闻所未聞的词汇。
“次声波……或者,超声波武器。”
他看着众人茫然的眼神,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最通俗的语言解释道。
“人的耳朵,能听到的声音范围是有限的。有些声音的频率太低,或者太高,我们就听不见了。”
“频率太低的,叫次声波。频率太高的,叫超声波。”
“那篇论文里的德国科学家,提出了一个最大胆的假设……他说,如果能制造出一种设备,发出特定频率的、高强度的次声波,虽然人耳听不见,但它能和我们人体的器官,比如大脑、心脏,产生‘共振’!”
“那种共振,足以在无形之中,破坏我们的神经系统,干扰我们的前庭功能,让我们产生剧痛、眩晕、恶心……甚至,如果功率足够大,可以直接震碎内脏,致人死亡!”
“而李云龙他们使用的耳塞,可能不仅仅是堵住耳朵那么简单,里面混合的特殊材料,或许就是为了吸收或者抵消这种我们听不见的‘声音’!”
一番话,说得整个宴会厅,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像是听天书一样,被这番远远超出他们认知范围的理论,彻底震慑住了。
听完解释,楚云飞彻底沉默了。
他缓缓地,缓缓地瘫坐回那张冰冷的太师椅上。
那张儒雅英武的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片死灰。
他的脑海里,什么次声波,什么共振,都消失了。
只剩下李云龙离开时,在他耳边说的那两句话,在反复地,疯狂地回响。
“楚兄,时代变了。”
“想玩,也得讲科学。”
科学……
这就是科学?
楚云飞终于明白了。
他与李云龙的差距,已经不是装备的代差,甚至不是战术的代差。
而是战争维度的代差!
他面对的,是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无法防御、甚至在今天之前,连想象都无法想象的战争方式。
这种认知,比战败本身,更让他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冰冷的恐惧和无力。
就在楚云飞失魂落魄之际。
“报告!”
他的副官神色慌张地从门外冲了进来,声音尖锐而急促!
“团座,刚刚收到太原急电,我们派去监视共军独立旅撤退路线的观察哨……全部失联了!”
楚云飞猛地抬头,那双失神的眼中,瞬间爆发出惊骇欲绝的光芒!
他明白了!
鸿门宴是假的!
李云龙真正的后手,或者说……真正的主菜,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