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龙俯下身，凑到楚云飞的耳边，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近乎于耳语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句话。
“楚兄，时代变了。”
说完，他缓缓直起身，不再看楚云飞那张因剧痛和震惊而扭曲的脸。
他环视一周，整个宴会厅已经变成了人间炼狱。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楚云飞的精锐士兵。
他们蜷缩着，抽搐着，口鼻中溢出鲜血，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有喉咙深处偶尔挤出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嗬嗬声。
那些曾经代表着绝对武力压制的汤姆逊冲锋枪，此刻像一堆废铁，散落在主人的身边。
李云龙的眼神里，没有胜利的狂喜，也没有小人得志的轻浮。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像是在看一场早已预知了结局的闹剧。
“和尚。”
他淡淡地开口。
“在！”
魏和尚中气十足地应了一声，他和他身后的警卫排战士，因为戴着耿忠特制的耳塞，在这场无声的风暴中毫发无伤。
“把家伙都收拢一下。”
李云龙的指令清晰而简单。
“是！”
魏和尚一挥手，警卫排的战士们立刻行动起来。
他们的动作，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充满了在战场上千锤百炼出的效率和默契。
两个人负责警戒，剩下的人则迅速上前，将地上所有358团士兵的武器都收缴到一起。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安静得可怕，仿佛是在自家的训练场上进行一次最普通的日常操演。
这种极致的冷静和专业，与满地翻滚哀嚎的晋绥军士兵形成的混乱和痛苦，构成了一幅极具冲击力，又荒诞到了极点的画面。
楚云飞死死地扶着桌子，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那无形的声波攻击还在持续，他的大脑像被无数根钢针反复穿刺，每一次心跳，都会带来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
但他凭借着非人的意志力，硬是没有倒下。
他死死地盯着李云龙，看着他的警卫有条不紊地收缴着自己部下的武器，那种感觉，比被人用枪指着脑袋，还要屈辱一万倍！
这不是一场战斗。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技术性的“屠杀”。
他甚至连敌人的武器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就已经败了，败得一塌糊涂，败得体无完肤。
李云龙没有理会楚云飞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
他走到那张杯盘狼藉的八仙桌边，从一堆碎瓷和剩菜里，重新拿起了那支伪装成派克钢笔的【单发近防手枪】。
他拿出一方手帕，慢条斯理地，将笔杆上沾染的油污一点点擦拭干净，动作优雅得像个旧时代的教书先生。
他没有再看楚云飞，而是像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全场所有还能勉强维持一丝清醒的人听。
“打仗，光靠人多枪好是不够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那无形的噪音，钻进楚云飞的耳朵里。
“脑子，得跟得上时代。”
说完，他将那支已经擦拭干净的钢笔，重新插回了上衣口袋。
然后，他迈开步子，再一次走到了面色惨白、还在剧烈耳鸣的楚云飞面前。
李云龙的身高不如楚云飞，此刻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他伸出手，在那身笔挺的将校呢军服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
那动作，不像是敌人，倒更像是长辈在教诲一个不成器的晚辈。
“楚兄。”
李云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复杂，有惋惜，也有看透一切的淡然。
他凑到楚云飞耳边，用清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句足以在楚云飞心中刻下一辈子烙印的话。
“想玩，也得讲科学。”
说完这句话，李云龙不再有丝毫的停留。
他对着已经将所有武器堆放在大厅中央的魏和尚，随意地一挥手。
“走了，回家吃饭！”
警卫排的战士们立刻收拢队形，簇拥着李云龙，大步流星地向门口走去。
门口的那队卫兵，同样受到了声波的严重影响，一个个东倒西歪地靠在门框上，别说阻拦，连站稳都做不到。
李云龙一行人，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满地翻滚的晋绥军精锐士兵的“注目”下，毫发无伤，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宴会厅。
他们没有带走缴获的任何一支汤姆逊冲锋枪。
那些被堆放在大厅中央的武器，像一座小山，更像一座耻辱的纪念碑。
这种不屑一顾的态度，本身就是一种比任何言语都更加高级的蔑视。
当李云龙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时，那股折磨着所有人的诡异“嗡嗡”声，也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
超声波干扰器的效果，结束了。
宴会厅里的士兵们，如同溺水者被捞上了岸，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息。
但那恐怖的后遗症，却远未结束。
剧痛和眩晕感慢慢减退，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虚弱和精神上的萎靡。
一个个刚才还龙精虎猛的汉子，此刻都像是大病了一场，脸色煞白，浑身虚汗，连从地上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楚云飞扶着桌子，剧烈地喘息着。
他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口，听着院子里汽车引擎发动的轰鸣声，由近及远，最终彻底消失。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迷茫、恐惧，以及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敬畏。
刚才发生了什么？
妖法？
不。
楚云飞受过最正统的西式军事教育，他本能地不相信这些。
但他无法解释。
他无法理解，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是如何在短短十几秒内，就让他精心布置的，足以打一场小型巷战的精锐部队，彻底丧失了战斗力。
“团座！”
副官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跑到他身边，脸上还带着未曾褪尽的惊恐。
“您……您没事吧？”
楚云飞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地，缓缓地抬起手，示意副官不要说话。
他走到大厅中央，看着那堆被弃之如敝履的汤姆逊冲锋枪，沉默了许久。
这些，曾是他引以为傲的资本。
是他敢于设下这场“鸿门宴”的底气所在。
可现在，它们就像一个笑话，无声地嘲讽着他的无知和狂妄。
他知道。
从今天起，从李云龙说出那句“时代变了”开始。
他和李云龙，以及他们背后所代表的两支军队，已经不再是同一个维度的对手了。
……
返回根据地的吉普车上，气氛与来时截然不同。
魏和尚坐在副驾驶座上，咧着大嘴，笑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脸上的崇拜和兴奋几乎要溢出来。
“旅长，真他娘的过瘾！”
“您是没瞅见楚云飞那张脸，先是青，后是白，最后绿得跟个西瓜似的！比吃了苍蝇还难看！”
“还有他那些兵，刚才还牛气冲天的，后来一个个躺在地上跟蛆似的拱来拱去，笑死我了！”
李云龙靠在后座上，翘着二郎腿，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上，美美地吸了一口。
他脸上的平静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压抑不住的狂喜和得意。
“那是！”
他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唾沫横飞地吹嘘起来。
“你当咱老李是吃素的？他楚云飞想跟我玩鸿门宴，还嫩了点！”
“不过话说回来……”
李云龙脸上的笑容一敛，语气里带上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感慨。
“还是耿小子那玩意儿厉害。不动一枪一弹，就让楚云飞一个加强排全都趴了窝。这他娘的……真是邪了门了！”
他越想越觉得兴奋，一把抓起座位旁边那台加装了特殊天线的步话机。
这是耿忠特意为他准备的，能够进行超短波加密通讯的宝贝疙瘩。
他熟练地按下通话按钮，扯着嗓子就吼了起来。
“耿小子！耿小子！听得到吗？老子是李云龙！”
步话机里传来一阵轻微的电流声，随即，耿忠那永远波澜不惊的冷静声音响了起来。
“旅长，我听得到。情况如何？”
“哈哈哈！好使！你那玩意儿真他娘的好使！”
李云龙兴奋得像个打了胜仗的孩子，对着话筒大声报告。
“楚云飞的脸都绿了！老子不但全须全尾地出来了，还把他好好给教育了一顿！”
然而，步话机那头，耿忠的声音却没有丝毫的喜悦，反而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严肃。
“旅长，别高兴得太早。”
“‘鸿门宴’结束了……”
“但我们的‘捕鼠夹’，才刚刚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