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内,灯火通明。
八仙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菜肴,整只的烧鸡泛着油光,红烧肘子炖得软烂,一条清蒸黄河大鲤鱼冒着热气,甚至还有一瓶开了封的洋酒,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这阵仗,即便是楚云飞的358团,也绝对是最高规格的款待了。
气氛,在表面上看起来十分融洽。
双方的军官分坐两侧,虽然眼神中都带着几分审视,但至少在酒桌上,还维持着“友军”间的客气。
“云龙兄!”
楚云飞亲自为李云龙斟满了面前那只大号的白瓷碗,然后端起自己的酒杯,站起身来。
他脸上挂着诚恳的笑容,目光灼灼。
“平安县一役,你以一团之力,克复坚城,歼敌八千,打出了我们中国军人的威风!这一仗,足以载入史册!”
“楚某佩服!打心底里佩服!”
“这一杯,我敬你,敬独立旅,敬所有在平安县奋战的抗日英雄!”
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滴水不漏,尽显兄弟情谊。
李云龙哈哈大笑,他蒲扇般的大手端起酒碗,站起身来,碗口和楚云飞的杯子重重一碰。
“楚兄客气了!打鬼子,是咱们当兵的本分!干!”
说完,他仰起脖子,将满满一碗烈酒一饮而尽,连一滴都没剩下。
“痛快!”
楚云飞也饮尽杯中酒,他示意众人坐下,亲自给李云龙夹了一筷子菜,随即话锋一转,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不过,楚某心中一直有个疑问,百思不得其解,还望李兄不吝赐教。”
来了!
李云龙心里门儿清,他夹起那块肘子肉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楚兄但说无妨,咱老李知无不言!”
楚云飞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变得专注起来。
“李兄的部队在平安县,炮火之精准,爆破之威力,堪称鬼斧神工,不知是哪位高人指点?”
他的语气依旧诚恳,仿佛只是一个纯粹的好学者。
“当今天下,抗日乃我辈军人共同之大业。若能将此等高人引荐给楚某,楚某必当重金酬谢,三顾茅庐以请之,共图抗日大业!”
第一次试探,直接而礼貌。
李云龙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狂笑。
“哈哈哈哈!高人?楚兄啊,你可真是太抬举我老李,太看得起我独立旅了!”
他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这完全是按照耿忠事先教他的“剧本”在演。
他猛地又干了一碗酒,狠狠地抹了把嘴,然后伸出三根粗壮的手指,开始了他的“吹牛”。
“要说平安县这一仗能打赢,靠的不是什么高人,是三样东西!”
“第一,是咱老李运气好!”
他一拍胸脯,“鬼子把指挥部设在县城里,这不是老天爷把枕头送到我面前来了吗?不睡他一下都对不起老天爷!”
“第二,是咱们独立旅的战士们,不怕死!”
李云龙的脸色一肃,声音也沉了下来,“咱们的兵,装备不如你,吃的穿的都不如你,但咱们有一股子狠劲!敢跟鬼子拼命!敢用命去换胜利!”
“这第三嘛……”
他故意拖长了音,卖了个关子,才一拍大腿,神秘兮兮地说道:“那就是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
楚云飞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李云龙却已经来了兴致,他唾沫横飞地讲起了故事。
“就说那炸城墙的大家伙吧,那是俺们根据地一个老铁匠琢磨出来的!”
“那老汉,祖上三代都是打铁的,他跟我说,打铁的时候,那烧红的铁水要是溅到水里,能把铁砧都给炸裂了!”
“他寻思着,这炸药要是也这么给它‘淬淬火’,威力是不是也能变大?嘿,你猜怎么着?还真让他给琢磨出来了!就这么简单!”
他讲得活灵活现,好像真有这么回事一样。
“还有那漫山遍野的地雷,那花样可就更多了!”
“有个老农,以前是村里逢年过节放炮仗的,他把那地雷跟二踢脚似的串联起来,鬼子踩上一个,‘轰’的一下,能把前后十几个鬼子都给报销了!咱给它起了个名,叫‘连环雷’!”
“还有个木匠,把地雷伪装成石头、牛粪,鬼子不留神就着了道!”
李云龙的故事一个接一个,就是绝口不提“技术科”,更不提“耿忠”这两个字。
他把所有的功劳,都推给了那些虚无缥缈的“民间高手”。
楚云飞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
他给李云龙添上酒,也给自己倒满,但这一次,他没有举杯。
他看着李云龙,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耐心似乎已经耗尽。
“李兄。”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已经听不出刚才的热络,多了一丝冰冷的质感。
“你我都是明白人,何必再用这些乡野奇闻来搪塞楚某。”
宴会厅里的气氛,随着他这句话,瞬间降了下来。
楚云飞不再兜圈子,他直接摊牌了。
“据我所知,贵军在赵家峪反伏击山本特工队时,所用的那种能将所有弹片都泼向一个方向的定向地雷。”
他每说一样,李云龙的瞳孔就微不可查地收缩一分。
“攻城时,能像手术刀一样,精准炸开城墙特定位置的聚能爆破装置。”
“乃至……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尊夫人的那一套,从天而降,闻所未闻的‘飞索’。”
楚云飞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狠狠地敲在桌面上。
“李兄,这些东西,其背后蕴含的物理和机械原理,已经远远超出了所谓‘民间智慧’的范畴。”
他的目光如刀,直刺李云龙。
“这背后,必有一位宗师级的人物!一位学贯中西,精通格致之学的旷世奇才!”
“此等人才,若只为一团一旅所用,未免太过屈才!这不仅是你独立旅的损失,更是党国的损失,是整个抗日战场的损失!”
言语之中,已经带上了一丝不加掩饰的质问和巨大的压力。
整个宴会厅,鸦雀无声。
所有军官都停下了筷子,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主座上的两个人。
空气,仿佛已经凝固。
面对楚云飞的步步紧逼,李云龙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但他并没有慌乱,依旧不为所动。
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冤屈,猛地一拍大腿,声音比楚云飞还响!
“楚兄啊!你这可是天大的冤枉,是冤枉我老李了!”
他脸上满是“委屈”的神色,甚至眼眶都有些泛红。
“啥他娘的宗师?啥他娘的旷世奇才?”
“咱队伍里都是泥腿子出身,大字不识一箩筐!要说学问,那还得数咱们赵政委,人家可是燕京大学的高材生!”
李云龙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一脸的“诚恳”。
“楚兄你要是真对学问感兴趣,那简单啊!”
“改天,我让我家老赵,跟你好好聊聊‘论持久战’!保准让你听得明明白白!”
他用这种插科打诨的方式,轻描淡写地,将楚云飞所有的话路,全部堵死。
然后,又把皮球,狠狠地踢了回去。
楚云飞看着眼前这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李云龙,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了。
他知道了。
文的,已经不行了。
想靠言语从这个泥腿子嘴里套出那个“技术高人”的秘密,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缓缓地,将手中的酒杯,放回到了桌面上。
“当!”
一声清脆的、并不响亮的磕碰声,在死一般寂静的宴会厅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所有人的心,都跟着这声音猛地一跳!
楚云飞盯着李云龙,那双原本儒雅的眼眸中,此刻只剩下冰冷的锐利。
他一字一句地,缓缓说道:“李兄,既然敬酒不吃,那楚某只好……”
“……请你吃罚酒了。”
话音刚落。
宴会厅两侧,那两扇巨大的花鸟屏风后面,骤然传来一片甲胄碰撞和枪栓被齐刷刷拉开的金属摩擦声!
杀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