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驶入大孤镇的地界,速度便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道路两侧,每隔五十米,就立着一个晋绥军的哨兵。
他们不像寻常的国军部队那样松松垮垮,而是个个身姿笔挺,手里的中正式步枪擦得锃亮,枪口上雪亮的刺刀在晨光下泛着森然的寒芒。
李云龙的警卫排战士们坐在卡车上,原本还带着几分打了胜仗的骄傲,此刻却都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握紧了手里的枪。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那是一种属于精锐部队才有的,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傲气和杀气。
“停车!接受检查!”
车队刚到镇口,就被两名戴着白手套的卫兵拦了下来。
他们的动作干净利落,声音洪亮,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魏和尚坐在副驾驶座上,眉头微微皱起,手已经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枪柄上。
李云龙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推开车门,跳下吉普车,脸上挂着那副标志性的、满不在乎的笑容,朝着镇口的方向朗声喊道:“楚兄!你这阵仗搞得不小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阎老西亲自来视察了!”
话音未落,镇口里便传来一阵爽朗的大笑声。
“哈哈哈,云龙兄大驾光临,楚某若是不亲自扫榻相迎,岂不是失了礼数!”
楚云飞一身笔挺的将校呢军服,脚踩着锃亮的马靴,从镇内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
他身后跟着的,不是参谋副官,而是一个整整齐齐的加强排。
当这个排的士兵以标准的德式正步,“咔咔”地走到楚云飞身后列队站好时,李云龙警卫排的战士们,呼吸都不由得一滞。
那不是步枪。
那是一个排的,汤姆逊冲锋枪!
阳光下,那乌黑的枪身,标志性的圆形弹鼓,还有那一个个黑洞洞的枪口,构成了一副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画面。
那股子由纯粹的火力密度带来的压迫感,让独立旅的战士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他们看着自己手中的“中正式”和“汉阳造”,再看看对方那清一色的“芝加哥打字机”,眼神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羡慕和凝重。
“云龙兄,让你见笑了。”
楚云飞笑容可掬,仿佛只是在展示自己的待客之道,他指着身后的冲锋枪手,语气随意地介绍道:“这是美国朋友最新援助的一批货,M1928A1型,射速快,故障率低,近战的时候,威力尚可。”
李云龙哈哈大笑,走上前去,重重地拍了拍楚云飞的肩膀。
“楚兄太客气了!搞这么大场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缴我的械呢!”
他的目光在那一排汤姆逊上扫过,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火热,嘴上却满不在乎地说道:“这玩意儿,也就看着唬人,子弹打得跟流水似的,金贵!不如咱们的汉阳造皮实耐用!”
楚云飞笑而不语,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云龙兄,请吧,酒宴已经备好。”
车队缓缓驶入镇内。
大孤镇的街道,显然是经过了精心的清扫和戒严,路面上看不到一个百姓,只有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晋绥军士兵。
而更让魏和尚等人心惊的,是街道两侧那些关键的制高点上。
几乎每一个屋顶,每一个街角,都用沙袋垒起了坚固的工事。
工事后面,架设着的不是普通的捷克式轻机枪,而是一挺挺通体漆黑,枪管粗壮得吓人的大家伙。
M2勃朗宁重机枪!
那黑洞洞的枪口,仿佛一双双来自地狱的巨兽之眼,沉默地监视着缓缓通过的每一辆车。
那种被顶级掠食者盯上的感觉,让车上的战士们如芒在背。
“云龙兄你看,这也是美国朋友的好意。”
楚云飞与李云龙并肩走在吉普车旁,像个热情的导游,指着那些重机枪介绍道:“点五零口径,射程远,穿透力强,打个土木工事跟打纸糊的没什么区别。”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李兄的队伍要是攻坚,碰上这东西,恐怕得费点儿劲啊。”
“那是!”
李云龙大大咧咧地点头承认,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
“这铁疙瘩,一看就不好惹!不过嘛,咱们八路军有的是办法对付它!”
他的眼睛眯了眯,心里却在飞速盘算。
这玩意儿的射速和威力,比九二式重机枪强了不止一个档次,要是耿小子能给咱们也整上几挺,那攻坚拔寨……
不等他想完,车队已经穿过街道,抵达了镇中心的广场。
这里,是楚云飞的团部所在地,也是今天宴请的地点。
当独立旅的战士们跳下卡车,看清了广场上停放着的东西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魏和尚,也瞪大了眼睛,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广场上,赫然停着三辆M3斯图亚特轻型坦克!
还有两辆M2半履带装甲车!
那涂着青天白日徽章的钢铁巨兽,静静地趴窝在那里,炮塔上那门37毫米主炮,虽然没有转动,却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冰冷气息。
坦克的履带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显然是刚刚才从训练场开过来的。
一名坦克兵甚至还打开了顶部的舱盖,半个身子探出来,嘴里叼着根烟,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这群穿着灰色军装的“友军”。
这是楚云飞的王牌。
也是他给李云龙准备的,最后,也是最震撼的一道“开胃菜”。
从单兵武器,到班组火力,再到装甲力量。
这是一场全方位的,毫无保留的“装备碾压秀”。
独立旅的战士们,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感受过这种由纯粹的技术代差带来的巨大压迫感。
他们引以为傲的战斗意志和拼刺刀的勇气,在这些钢铁巨兽面前,似乎显得有些苍白。
“哈哈哈!楚兄!你这是把家底都搬出来给老子开眼界了啊!”
就在所有人都被震慑住,气氛变得有些凝滞的时候,李云龙的爆笑声,打破了广场上的寂静。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一辆斯图亚特坦克前,根本无视那个坦克兵诧异的目光,伸出那只蒲扇般的大手,在坦克那冰冷的正面装甲上,用力拍了拍。
“砰!砰!”
声音沉闷而厚重。
“华而不实!这玩意儿就是个铁棺材!”
李云龙撇着嘴,一脸的嫌弃。
“看着唬人,跑得又慢,动静又大,目标也大!一轮炮火急袭,就给它炸成一堆废铁!”
他又绕着坦克走了一圈,指着那门37毫米炮,继续大放厥词。
“还有这炮,跟个牙签似的,能有多大威力?真到了战场上,还不如咱们战士们人手一颗的手榴弹好使!”
楚云飞站在一旁,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彬彬有礼的笑容,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他太了解李云龙了。
这家伙,向来是嘴上越不在乎什么,心里就越是想要什么。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李云龙在说这些怪话时,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那一丝震撼,和那股子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强烈渴望。
这就够了。
他的下马威,已经奏效了。
他要的,就是在谈判开始前,先从心理上,彻底压倒这个桀骜不驯的对手。
然而,楚云飞不知道的是。
此刻,在李云龙的内心深处,响起的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独白。
“乖乖!这他娘的就是坦克啊!这要是让耿小子看见了,他非得乐疯了不可!”
李云龙的心里,像是有几百只猫爪子在挠,痒得厉害。
“这铁壳子,这履带,还有这炮……回去得好好跟他说道说道。等老子回去,说啥也得让他给咱也整出几辆这玩意儿来!不!得比这玩意儿更厉害!”
外部的军事压力,在这位独立旅旅长的脑子里,只停留了不到三秒钟。
便被瞬间转化为了回根据地之后,要向自家“后勤总工”提需求的,一股强大到无以复加的内部发展动力!
“云龙兄,外面风大,我们还是进去谈吧。”
楚云飞见火候已到,满意地侧过身,引着李云龙走向宴会厅。
李云龙哈哈一笑,收回了在那坦克上流连的目光,大步跟了上去。
两人并肩走进了宴会厅。
那两扇厚重的红漆木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地关上,发出“吱呀”一声沉闷的声响,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镜头缓缓拉远,定格在那紧闭的大门上。
门外,是虎视眈眈的重兵和冰冷的钢铁。
门内,是一场看不见刀光剑影,却可能更加凶险的唇枪舌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