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铁柱的胸膛里，有一头快要撞碎他肋骨的野牛。
他刚刚一刀，将一个鬼子骑兵的脑袋连同他那顶可笑的钢盔，一同劈成了两半。
温热的血溅了他满脸。
“耿氏马刀”，名不虚传！
这股狂热的念头在他脑子里炸开，让他浑身的血液都跟着沸腾。
他才十七岁，入伍不过一年。
这是他第一次砍人砍得如此痛快！
“杀！”
他怒吼着，拨转马头试图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就在这时，他身下的战马因为刚才那个急停转向的动作前蹄一软，速度骤然慢了下来。
就是这要命的一瞬间。
他与骑兵连突进的锋线脱节了。
一个微不足道的，几乎无法察身的小小空档。
在混乱的战场上却足以致命。
“支那猪！”
一声暴戾的日语嘶吼从他的左侧传来。
王铁柱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道雪亮的刀光，奔着他的脖子就来了。
他想也不想，下意识地横刀格挡。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刀身上传来，他的虎口瞬间被撕裂，鲜血顺着刀柄流淌下来。
他挡住了。
可他的心却沉了下去。
因为在同一时间，另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已经从他的右后方包抄了过来。
完了。
他根本来不及回防。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股夹杂着浓重血腥味的冰冷杀气，已经死死地锁定了他的后心。
他扭过头。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看清那个即将杀死自己的人。
那是一个满脸横肉的日本兵。
他没有用刀。
他双手紧握着一杆上了明晃晃刺刀的三八大盖。
此刻，他正借助着战马前冲的全部动能，将那柄三尺长的刺刀对准了王铁柱的胸口，狠狠地捅了过来！
那张因为狰狞而扭曲的脸。
那个在视野中急速放大的，闪着寒光的，三棱形的死亡刀尖。
成了王铁柱在这个世界上看到的最后画面。
“娘……”
他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下一秒。
“铛——！！！”
一声完全超乎想象的、沉闷到极致的、如同重锤砸在钢锭上的巨响，在他胸口处轰然炸开！
那不是刺刀入肉的声音。
绝对不是！
王铁柱只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头全速奔跑的火车头给迎面撞上了。
一股无法抗拒的、摧枯拉朽般的巨大冲击力，瞬间作用在他的胸膛上。
他甚至没感觉到疼痛。
只觉得胸骨仿佛在那一瞬间全部碎裂，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整个人像一个破麻袋，被那股巨力狠狠地从马背上撞飞了出去！
天与地在他的视野里疯狂地翻滚。
风声在耳边呼啸。
“砰！”
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身下的土地坚硬得像一块铁板，这一次撞击几乎让他背过气去。
他躺在纷乱的马蹄之间，大口大口地徒劳地想要呼吸。
可他的肺像是破掉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血沫从他的嘴角不断涌出。
我……要死了吗？
他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那个捅出致命一击的日本骑兵也愣住了。
他保持着前刺的姿势，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步枪。
枪尖上空空如也。
那一刺的手感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没有刺穿血肉的顺畅，反而像捅在了一块最坚硬的城墙砖上！
巨大的反作用力震得他双臂发麻，连步枪都险些脱手。
他勒住战马翻身下马，脸上带着极致的困惑与警惕，一步步朝着倒在地上的王铁柱走了过来。
他要确认战果。
他要搞清楚刚才那诡异的一幕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铁柱躺在地上，能听到那越来越近的、带着死亡节奏的脚步声。
他不甘心。
他真的不甘心！
他还没有娶媳妇，还没有给爹娘尽孝，还没有看到把所有狗日的都赶出中国的那一天！
绝望之中，他的右手下意识地摸向了自己的胸口。
他想在临死前感受一下，那柄刺刀到底给自己开了一个多大的口子。
然而。
他的指尖没有触碰到预想中温热黏腻的鲜血和皮开肉绽的伤口。
他摸到的是一片冰冷的、坚硬的，并且……微微向内凹陷的金属！
这是……什么？
王铁柱混沌的大脑像是被一道闪电狠狠劈中！
他猛地睁大了眼睛！
他想起来了！
出发前，耿科长给他们骑兵连每个人都发了一件黑色的、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牛皮马甲。
当时耿科长是这么说的。
“马甲里面前后心口的位置，我给你们一人塞了一块特种钢板。”
“别嫌沉，关键时候能救命！”
救命……
救命的钢板！
一股难以言喻的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山洪暴发，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绝望与痛苦！
“啊——！！！”
王铁柱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
他一把撕开了自己胸前的军服。
阳光下，那块被死死缝在牛皮马甲夹层里的钢板暴露在空气中。
钢板的正中央，一个触目惊心的圆锥形深坑清晰地呈现在他的眼前！
一柄三八式刺刀的刀尖断裂着，死死卡在那个凹坑的最深处！
钢板没有被击穿！
它真的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击！
“八嘎？！”
正走过来的那个日本兵看到这一幕，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
土八路的军服下面……藏着钢甲？！
这怎么可能？！
帝国的勇士都没有如此精良的护具！
这群泥腿子是从哪里搞来的？！
就是他这短暂的、因为震惊而导致的死机。
给了王铁柱反击的机会！
“狗日的！！！”
劫后余生的巨大狂喜与对死亡的无边愤怒，在这一刻彻底引爆了王铁柱身体里所有的潜能！
他胸口的剧痛仿佛消失了。
他全身的力气都凝聚在了握着刀的右臂之上！
他怒吼一声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幼狮，捡起地上的马刀，朝着那个还在错愕中的日本兵猛地冲了过去！
那日本兵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想要举起手中那杆已经断了刺刀的步枪进行格挡。
可是太晚了。
一道带着无尽怒火与庆幸的雪亮刀光一闪而过！
“噗嗤！”
一颗带着满脸不敢置信表情的头颅冲天而起。
滚烫的鲜血喷了王铁柱一身。
他却毫不在意。
他只是站在那里剧烈地喘息着。
低头看着自己胸前那块救了自己一命的凹陷钢板。
他伸出手，用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姿态，轻轻抚摸着那个狰狞的弹坑。
然后他猛地转身，找到了自己那匹正在不远处惊慌刨蹄的战马。
他翻身上马，再次举起了那把同样由耿科长缔造的、削铁如泥的马刀。
重新投入到了那片血肉横飞的战场之中！
……
这样的一幕幕奇迹般的个例，在混乱的战场上不断上演。
孙德胜一槊，将一名试图偷袭他的日军少尉连人带马钉死在地上。
他抽出长槊环顾四周。
他看到了。
他看到自己的弟兄们，凭借着手中无坚不摧的利刃和身上那件刀枪不入的宝甲，正将数倍于己的敌人杀得鬼哭狼嚎！
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在他的胸中激荡！
痛快！
他娘的，这辈子就没打过这么痛快的仗！
然而。
就在这时。
一阵尖锐的、与众不同的呼啸声从他的耳边擦了过去。
“咻——”
孙德胜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不是刀锋划破空气的声音。
这是……子弹！
他猛地抬起头，越过眼前犬牙交错的白刃战场，望向了更远的地方。
他的脸色瞬间变了。
只见在战场的左右两翼。
那两支一直没有投入正面战场的日军骑兵大队，已经完成了一个巨大的钳形包抄。
他们没有冲锋。
他们只是拉开了一个安全的距离，游弋在战场的边缘。
然后平端起了手中的马枪！
“砰！”
“砰！砰！”
稀疏却又致命的枪声，开始在战场的四周不断响起。
“噗！”
一名正在酣战的骑兵连战士后背上猛地爆开一团血花。
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整个人无力地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隐蔽！注意两翼的冷枪！”
孙德胜目眦欲裂，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道。
“重整队形！向我靠拢！准备突围！”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整个骑兵连已经像一把捅进牛油里的尖刀，深入敌阵太远了。
弟兄们都被分割在一个个小规模的惨烈白刃战泥潭里。
他的命令被淹没在了震天的喊杀声与金铁交鸣声之中。
那个由数千名日本骑兵组成的巨大钢铁包围圈。
正在不紧不慢地，一点一点地。
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