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铁锤和孙明，还沉浸在那枚毫发无伤的轴承所带来的巨大震撼之中，如同看到了神迹。
整个兵工厂，因为这最后一道难关的攻克，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欢呼。
希望，再一次被点燃。
但耿忠，却连一丝笑容都没有。
他只是平静地将那枚还带着余温的零件，和那把留下耻辱白痕的钢锉，丢还给呆若木鸡的孙明。
然后，他猛地转身。
他的目光，穿过所有欢呼雀跃的人群，越过熊熊燃烧的炉火，精准地落在了院子的另一头。
那里，警卫员魏和尚正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猛虎，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
他不懂什么叫渗碳，也不懂什么叫轴承。
他只知道，时间，正在一点一点地流逝。
城楼上的大嫂，还在等着他们去救！
看到耿忠的目光投来，魏和尚猛地站定，一个箭步就冲了过来，满脸的急切。
“科长！东西都弄好了？俺们啥时候动手？再等下去，天都亮透了！”
耿忠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深深地看了魏和尚一眼，然后又扫过他身后那几个同样摩拳擦掌、杀气腾腾的警卫班战士。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和尚，你亲自挑十个弟兄。”
“要你手底下身手最好、胆子最大、体重最轻的！”
“跟我去后山，有要紧事！”
没有解释。
没有多余的废话。
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严肃和紧迫感，让魏和尚心头一凛。
他把所有疑问都咽回了肚子里，一个立正，大声吼道。
“是！”
……
后山，一处极为隐蔽的训练场。
这里，早已按照耿忠的要求，搭建起了一个简易的、模仿城楼高度的木架。
一根粗壮的麻绳，从木架顶端倾斜着，一直延伸到几十米外的地面。
当魏和尚带着十个精挑细选出来的战士，气喘吁吁地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儿戏”般的场景。
所有人都愣住了。
“科长，这……这是干啥？”一个战士挠着头，满脸困惑，“让俺们在这荡秋千？”
魏和尚也是一头雾水。
他想象过各种可能性，比如测试新式炸药，或者演练什么突击战术。
但他万万没想到，耿忠费这么大劲把他们叫来，就是为了这个看起来像是村里娃子玩乐的玩意儿。
耿忠没有理会他们的议论。
他从地上拿起几套简易的挽具，那是由几层加厚的帆布和牛皮带缝制而成，造型古怪。
还有几双加厚了数层的皮手套。
“今天，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
耿忠举起手里的挽具，目光扫过众人。
“学会，怎么从天上飞下来。”
飞？
战士们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更加困惑了。
耿忠也不多做解释，他知道，跟这些习惯了在地上拼杀的勇士讲什么重心、讲什么摩擦力，无异于对牛弹琴。
行动，是最好的老师。
他亲自穿上挽具，戴上手套，将一个铁质的卡扣挂在绳索上，动作干脆利落。
“都看好了！”
他深吸一口气，双脚猛地一蹬木架。
整个人，瞬间悬空！
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他顺着绳索，高速向下滑去！
但诡异的是，他的身体在空中没有丝毫的摇晃和旋转。
他整个人向后仰着，双脚前伸，身体与倾斜的绳索，构成了一个极其稳定的姿态。
他的右手，戴着厚厚的手套，虚握在绳索后方。
就在即将落地的一瞬间，只见他右手猛地一攥！
“滋——”
手套与高速移动的麻绳剧烈摩擦，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他的速度，在短短一两米内，骤然减缓！
最终，他双脚轻巧落地，顺势一个前滚翻，卸掉了全部的冲击力。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像一道闪电，却又稳得像一块磐石！
当他站起身时，除了身上多了点尘土，竟是毫发无伤。
整个训练场，一片死寂。
魏和尚和那十个战士，全都看傻了。
他们一个个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像铜铃，脸上的表情，像是白日见了鬼。
这……这是什么功夫？
飞檐走壁？
不！他们见过会飞檐走壁的高手，那靠的是手脚并用的攀爬之力，是爆发力！
可科长刚刚那一下，更像是……一只鸟！一只收拢了翅膀，正在滑翔的鹰！
“看明白了？”
耿忠的声音，将他们从震惊中唤醒。
“这不是功夫，这是科学。”
他拍了拍挽具。
“这东西，能把你们的重心稳住。身体后仰，是把你们的体重，变成稳定你们姿态的‘秤砣’！”
他又举起自己那只还在微微冒着青烟的手套。
“这，就是你们的‘手刹’！是你们的‘缰绳’！用它来控制速度，决定生死！”
这个比喻，通俗易懂。
战士们瞬间明白了。
原来，这里面竟然有这么大的名堂！
他们看着那套简陋的装备，眼神中充满了新奇和炙热。
“谁第一个来？”耿忠问道。
“我来！”
魏和尚当仁不让，第一个站了出来。
他乃是少林出身的顶尖高手，这点高度和速度，在他看来，不过是小菜一碟。
他学着耿忠的样子，有些笨拙地穿上挽具，戴上手套。
“科长，俺就不信了，俺这身功夫，还玩不转一根绳子！”
他满怀信心地站上木架，将卡扣挂好，深吸一口气，猛地一跃而下！
然而，下一秒！
意外发生了！
他习惯性地想用腰腹和手臂的力量去控制身体，就像平时攀援绳索一样。
大错特错！
这股力量，瞬间破坏了身体的平衡！
“哎哎哎——”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魏和尚的身体在半空中，像一个失控的陀螺，滴溜溜地疯狂打转起来！
他一身的武艺，在这一刻，完全用错了地方！
他空有一身力气，却根本使不出来，只能狼狈地在空中旋转，大呼小叫。
“砰！”
最终，他以一个极其难看的姿势，屁股先着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啃了一嘴的泥。
“哈哈哈哈……”
周围的战士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了一阵哄堂大笑。
这与他平日里“高手”的形象，反差实在太大了！
魏和尚一张脸涨得通红，又羞又恼，从地上一跃而起，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笑个屁！都给俺闭嘴！”
耿忠走了过来，脸上没有任何嘲笑的表情，只是平静地指出他的问题。
“我说了，这不是蛮力，是巧劲！”
“你的力量，在跟绳子，跟重力对着干！你要做的，是顺着它，利用它！”
他走到魏和尚面前，帮他调整了一下挽具的姿态。
“忘掉你那一身横练的功夫！把自己想象成一个麻袋！放松，身体后仰，把你的命，交给这根绳子，交给这套装备！”
“再来！”
这一次，魏和尚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丝毫的轻视和傲气。
他深吸一口气，脑子里回想着耿忠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动作要领。
放松……后仰……
他再一次从木架上滑下。
奇迹发生了！
这一次，他的身体稳稳地悬在空中，再也没有丝毫的旋转！
风声在耳边呼啸，大地在视野里飞速接近！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正在掌控着自己的身体！
快落地了！
他猛地攥紧右手！
“滋——”
熟悉的声音响起，一股巨大的摩擦力传来，速度瞬间减缓！
双脚落地，一个完美的受身翻滚！
当魏和尚站起身时，他呆呆地看着自己那双被磨得滚烫的手套，又看了看远处高高的木架，眼神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震撼！
前所未有的震撼！
这已经不是武艺的范畴了，这是一种全新的，他从未接触过的领域！
这一下午。
魏和尚和十名战士，像是着了魔一样，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个枯燥而又刺激的训练。
从最初的狼狈不堪，到后来的熟练掌握。
当天边的夕阳，将整个山谷染成一片金黄时。
魏和尚已经能像一只真正的猿猴，在绳索上自如地滑降，甚至能在落地的一瞬间，拔出腰间的驳壳枪，做出一个标准的警戒射击动作！
他看着自己布满血痕的双手，再看着远处那已经被灯火点亮的兵工厂。
他由衷地，对眼前这个浑身沾满机油的年轻科长，生出了一股近乎敬畏的情绪。
“科长，俺服了！”
他走到耿忠面前，一个标准的立正，声音洪亮。
“俺是彻彻底底地服了！学会了这招，别说他娘的平安县城楼，就是太原的炮楼，俺也敢上去给你捅个窟窿！”
身后的战士们，也纷纷点头，眼中闪烁着同样兴奋和狂热的光芒。
他们，将是黑夜中，从天而降的神兵！
然而，就在这份成功的喜悦，即将达到顶峰时。
一个技术科的学徒，连滚带爬地从山下跑了上来，脸上满是惊惶和汗水。
他甚至来不及喘匀气，就对着耿忠，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声嘶力竭地大喊道：
“科长，不好了！”
所有人的心，猛地一沉！
“王铁锤师傅说，那……那个渗碳炉的温度……温度怎么也上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