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入灵魂？”
技术科的年轻学徒，挠了挠头，满脸困惑。
不光是他，就连一旁的李云龙和赵刚，也都听得云里雾里。
给刀注入灵魂？
这话听着，怎么玄乎得跟庙里的和尚念经一样？
耿忠笑了笑，没有过多解释。
他知道，对付这些经验主义的工匠和讲究实际的军人，任何的理论说教，都不如一次眼见为实的展示，来得更有说服力。
“走，都跟我来。”
他带着众人，来到了后山新建的、还非常简陋的锻造车间。
这里，已经成了技术科的核心地带。
几座新砌的、烧着焦炭的锻造炉，火光熊熊，将整个车间都映得通红。
耿忠让人从那堆新出炉的铁锭中，挑选出成色最好的一块，投入炉中，煅烧至通体赤红。
然后，他亲自掌锤，和技术科最得力的铁匠一起，开始了锻打。
“叮！当！叮！当！”
清脆而富有节奏的敲击声，在车间里回荡。
火星四溅。
汗水，顺着战士们的脸颊，不断滴落。
在耿忠精准的指导下，那块原本丑陋的铁锭，经过反复的折叠、锻打，逐渐被塑造成型。
杂质被不断地排出，钢材的密度和韧性，也在每一次的捶打中，得到提升。
半天后。
两把一模一样、通体黝黑的马刀刀坯，静静地躺在了铁砧上。
它们造型古朴，线条流畅，充满了力量感。
“好刀！”
孙德胜一直守在旁边，寸步不离。
看到这两把刀坯，他忍不住出声赞叹。
光是看这个造型，就已经比他手下那些破烂货，强了不止一百倍。
耿忠拿起其中一把刀坯，递给那名铁匠出身的学徒。
“这把，交给你。”
“用你最拿手的老办法，淬火，开刃。”
“是！科长！”
学徒兴奋地接过刀坯，立刻跑到另一座炉子前，开始了他熟悉的操作。
耿忠则拿起剩下的那一把。
他看着孙德胜和所有围观的人，微微一笑。
“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我要用的，是我的‘独门秘法’。”
只见他走到一个角落，那里放着一个瓦盆，里面是一种看上去很恶心的、灰黄色的粘稠泥浆。
那是他用粘土、石英粉和大量的草木灰，按照特定比例，秘密调配出来的“覆土”。
在所有人好奇、困惑、不解的目光中。
耿忠用一把小刷子，蘸着这种特制的泥巴，开始有选择性地，涂抹在第二把刀的刀身上。
他的动作，非常专注，非常细致。
他只在宽厚的刀背、刀脊部分，涂上厚厚的一层泥巴。
而最关键的、最锋利的刀刃部分，却被他小心翼翼地，完全裸露了出来。
很快，一把好好的刀坯，就被他涂成了一副滑稽的“大花脸”。
这个“奇怪”的举动，让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耿……耿科长，您这是干嘛呢？”孙德胜忍不住问道，“好好的刀，您往上抹泥巴干什么？嫌它不够重吗？”
“呵呵。”
耿忠神秘一笑。
“孙连长，别急。这层泥巴，就是我说的，刀的‘灵魂’所在。”
他将这把涂好泥巴的刀坯，小心翼翼地，送入了锻造炉中，进行最后的加热。
在等待刀坯烧透的间隙，耿忠的“现场公开课”，正式开始。
他拍了拍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今天，我给大伙上一课。”
“讲讲这钢，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指着炉子里的火，说道。
“一块好钢，决定它好坏的，不光是材料本身，更重要的，是‘火候’！”
“用我们技术上的话说，这个过程，叫‘热处理’。说白了，就是通过加热和冷却，来改变钢的内部结构，让它获得我们想要的性能。”
“而给刀开刃，最关键的一步，叫‘淬火’。”
看到学徒们还是一脸迷茫，耿忠想了想，用了一个最通俗的比喻。
“你们都和过面吧？”
“这钢，在烧红了之后，就跟一团和好的面一样，软乎乎的。你把它扔进冷水里，让它‘嗖’地一下冷却，它内部的那些‘小颗粒’，就来不及活动，瞬间被冻在了原地，挤得紧紧的。”
“这样一来，这块钢，就会变得非常非常的硬！”
“就像那面团，你要是瞬间给它冻成冰疙瘩，是不是也硬得能砸死人？”
这个比喻，一下就让所有人听懂了。
“哦——！原来是这样！”
“但是！”耿忠话锋一转，“有好处，就有坏处。”
“这样冻出来的‘冰疙瘩’，虽然硬，但它也很‘脆’！你拿锤子一砸，‘啪’的一下，就碎了。”
“淬火淬出来的钢，也是一个道理。它获得了极高的硬度，但它的韧性，也几乎降到了最低。你要是拿它去硬碰硬，很容易，就会崩口，甚至直接断掉！”
“那……那怎么办？”孙德胜急了，“又要硬，又不能脆，这不-是两头堵吗？”
“问得好！”
耿忠赞许地点了点头，他要的就是这个问题。
他指着炉子里那把正在被烈火炙烤的“大花脸”刀坯，揭开了最终的谜底。
“这，就是我往刀身上抹泥巴的奥秘所在！”
“我涂上这层特制的泥巴，就是给刀背穿上了一件‘棉袄’！待会儿淬火的时候，有这层‘棉袄’护着，刀背部分的冷却速度，就会慢下来。冷却慢了，它就不会变得那么脆，就能保持非常好的韧性！”
“而我裸露出来的刀刃呢，没有‘棉袄’保护，它会直接接触到冷水，以最快的速度冷却，从而获得我们能达到的、最高的硬度！”
他看着众人那恍然大悟的表情，声音里，带着一丝自豪。
“这样一来，这把刀，就同时拥有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特性！”
“它的背，如铁一般柔韧，可以吸收巨大的冲击力而不断裂！”
“它的刃，如钢一般坚硬，可以斩断一切阻挡它的东西！”
“这就叫，‘刚柔并济’！”
话音落下。
全场，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番闻所未闻，却又合情合理的理论，给彻底震撼了！
原来，打铁里面，还有这么多门道！
这哪里是打铁？
这简直就是一门神仙的学问！
就在这时，炉子里的刀坯，已经烧到了最合适的温度，呈现出一种介于樱桃红和亮橙色之间的、最完美的状态。
“火候到了！”
耿忠低喝一声。
他戴上厚厚的皮手套，用长长的火钳，稳稳地将那把“大花脸”刀坯，从炉膛中夹了出来。
他看都没看旁边那把由学徒用普通方法淬火的刀。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手中的这件“艺术品”上。
他将刀坯，以一个特定的角度，迅速而平稳地，刺入了旁边早已准备好的一大桶凉水之中！
“嗤——！！！”
一声刺耳的锐响！
一大股白色的水蒸气，如同爆炸般，猛地升腾而起，瞬间弥漫了整个车间！
那场面，壮观到了极点！
蒸汽散去。
耿忠将刀，从水中取出。
他用一块布，擦去刀身上的泥土和水渍。
奇迹，发生了。
只见那把刀的刀身上，出现了一道清晰的、如同波浪般起伏的、颜色略浅的美丽纹路！
那道纹路，将坚硬的刀刃和柔韧的刀背，完美地分割开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烧刃纹”！是顶级刀剑才拥有的身份证明！
两把刀，都经过了同样的、最精细的打磨和开刃。
最终的对比测试，开始了。
李云龙、赵刚、孙德胜，以及所有的技术科成员，都围了上来，连大气都不敢喘。
耿忠让孙德胜，先拿起那把用普通方法处理的刀。
测试的目标，是一根被牢牢固定住的、拇指粗的铁条。
“砍！”
孙德胜大喝一声，抡圆了胳膊，狠狠地一刀劈下！
“当！”
一声巨响，火星四溅。
铁条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印。
而孙德胜手中的马刀，刀刃处，已经出现了一个肉眼可见的、小小的卷口。
虽然这已经比独立团以前的刀好了无数倍，但距离“削铁如泥”，还差得远。
耿忠点了点头，示意他换刀。
孙德胜扔下手中的刀，接过了那把，由耿忠亲手注入了“灵魂”的战刀！
刀一入手，他立刻就感觉到了一丝不同。
说不清，道不明。
但那份独特的配重和手感，让他这个老骑兵，人马合一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深吸一口气，双目圆睁，全身的力量，都凝聚在了这一刀之上！
“开——！”
他再次暴喝，手中的战刀，划过一道死亡的弧线，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狠狠地，劈在了那根铁条之上！
“铛——！！！”
一声与刚才截然不同的、清脆欲裂的金铁交鸣之声，轰然炸响！
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眼球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的注视下！
那根坚硬的铁条，应声而断！
断口处，光滑如镜！
而孙德胜手中的战刀，在阳光的照射下，寒光凛冽，刃线完美，完好无损！
“……”
全场，死寂。
针落可闻。
下一秒。
“我……我的娘啊——！！！”
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变了调的、如同见了鬼一般的惊叫！
整个锻造车间，瞬间，就炸了！
惊呼声，倒吸冷气声，此起彼伏！
“断……断了？真的断了？”
“神了！真是神了！”
李云龙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他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赵刚扶着眼镜的手，在微微颤抖。
而孙德胜，这个铁打的汉子。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手中那把创造了神迹的战刀。
他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着那冰冷、光滑、完美的刀身。
他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看着耿忠，眼神里，不再是请求，不再是期盼。
而是一种，凡人仰望神明般的，无以复加的……
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