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德胜，像一头发了疯的公牛，冲了过来。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激动、渴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愤。
他先是敬畏地看了一眼李云龙怀里那块丑陋的铁锭，那眼神，炙热得仿佛要把它融化。
然后，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耿忠面前。
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
“噗通”一声！
这位在战场上从未向鬼子低过头的、铁骨铮铮的骑兵汉子，竟然毫不犹豫地，单膝跪了下去！
他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他高高地，将手中那把卷了刃、崩了口的破烂马刀，举过了头顶。
那姿态，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在向神明献上自己最后的祭品。
“耿科长！”
孙德胜的声音，沙哑，嘶-裂，像是两块砂石在摩擦，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血与火的味道。
“我孙德胜，这辈子没求过人！”
“今天，我替我骑兵连那一百多个弟兄，求您一件事！”
他指着手中那把破刀上，一个豁口最大的地方。
那豁口，深可见骨，几乎要将整个刀身斩断。
“您看！”
“这就是上次反扫荡，俺们骑兵连的刀！”
“跟鬼子那雪亮的洋刀，一碰就是一个口！再碰，就他娘的直接卷刃！”
“弟兄们的刀，跟面条一样软！鬼子的刀，却能削铁如泥！”
他的声音，越来越激动，越来越悲愤，说到最后，几乎变成了嘶吼。
“一样的冲锋！一样的砍杀！凭什么俺们的弟兄，就得用自己的胳膊、自己的胸膛，去挡鬼子的刀？”
“凭什么俺们就得靠命去换！”
这番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将现场那股狂欢喜悦的气氛，瞬间浇得冰冷。
所有人的笑容，都凝固在了脸上。
是啊。
胜利的背后，是血。
是那些因为武器低劣，而不得不付出的、血淋淋的牺牲。
李云龙抱着铁锭的手，猛地收紧。
他脸上的傻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和……一丝愧疚。
赵刚的眉头，也紧紧地锁了起来。
孙德胜，依旧高举着那把断刀，单膝跪地，如同一尊悲壮的雕像。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耿忠。
“耿科长！”
“俺知道，这铁，是宝贝！是全团的命根子！”
“可俺还是想求求您！”
“有了这好钢，能不能……能不能先给俺们骑兵连，换一批好刀？”
“俺不要多！只要一百把！一百把能跟鬼子硬碰硬的好刀！”
“俺给你磕头了！”
说着，他竟真的要俯下身，向耿忠磕头。
“孙连长！使不得！”
耿忠一步上前，双手稳稳地托住了他的胳C膊，没让他磕下去。
他看着这个铁打的汉子，看着他眼中那份属于职业军人最纯粹的执念，和对部下生命的珍视，心中受到了巨大的触动。
他知道，孙德胜求的，不是刀。
是尊严！
是能和敌人公平对决的尊严！是能保护自己兄弟的尊严！
孙德胜被扶住，情绪却更加激动。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自责和痛苦。
“耿科长，您不知道啊……”
“上次在野狼峪，我们跟一小队鬼子骑兵遭遇了。”
“我的兵，王喜乐，多好的一个后生，才十九岁，家里还有个刚过门的媳妇等着他……”
“他跟一个鬼子军曹对劈，第一刀，他的刀就卷了刃；第二刀，刀直接就断了！”
“那鬼子，当着我的面，一刀，就把他从肩膀，劈到了腰……”
孙德胜说不下去了。
这个流血不流泪的男人，此刻，双眼通红，虎目含泪。
“他临死前，还在喊……连长，俺的刀……俺的刀……”
“我……我这个当连长的，我没用啊！我连一把好刀，都给不了我的兵！”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看着他……”
一番话，说得在场所有人都红了眼圈。
那血淋淋的场景，仿佛就发生在眼前。
李云龙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知道，孙德胜说的，是事实。
这样的悲剧，在装备落后的八路军中，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这提醒了所有人，炼出钢铁，不是结束。
将钢铁，变成能保护自己、杀死敌人的武器，这，才是真正的开始！
耿忠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
任何语言，在这样沉重的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只是伸出手，从孙德胜那颤抖的手中，接过了那把破损的马刀。
他的动作，很郑重。
他仔细地端详着那道豁口，用手指感受着那卷起的刀刃。
然后，他抬起头，迎着孙德胜那充满血丝和期盼的眼睛。
他一字一顿，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宣誓般的语气，郑重地承诺。
“孙连长。”
“你放心。”
“我们费尽千辛万苦，炼出这第一炉钢，为的，就是让我们的战士，让我们的兄弟！”
“从今往后，再也不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弥补武器上的差距！”
他高高地，举起了那把断刀，让所有人都看到。
他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场地。
“三天！”
“我只要三天时间！”
“三天之内，我会亲自为你，为骑兵连，打造出一把全新的战刀！”
“一把，能将鬼子的武士刀，像砍柴一样砍断的战刀！”
“一把，真正的，削铁如泥的神兵！”
这番话，像一道惊雷，在所有人心中炸响！
孙德胜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削铁如泥？
砍断鬼子的洋刀？
这……这是真的吗？
他看着耿忠那双平静而自信的眼睛，那眼神，仿佛有一种魔力，让他不由自主地，就选择了相信。
“谢谢……谢谢耿科长！”
孙德胜激动得语无伦次，站起身，对着耿忠，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替王喜奎，替骑兵连所有死去的弟兄，谢谢你！”
孙德胜千恩万谢地，被同样激动的骑兵战士扶着离开了。
现场的气氛，再次被点燃。
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喜悦，而是一种更加具体、更加迫切的期待！
所有人都想看看，耿科D长，要如何用那丑陋的铁锭，造出传说中“削铁如泥”的神刀！
一名刚刚加入技术科没多久的、铁匠出身的年轻学徒，看着耿忠，有些不解地小声问道。
“科长……”
“咱们有了好钢，这打刀，不就是趁热打铁，把它敲成刀的样子，再磨快了不就行了吗？”
“为啥……还要三天这么久？”
在他看来，这活儿，他一天能打好几把。
耿忠看着这个一脸困惑的学徒，笑了笑。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卖了个关子。
他将那把断刀，在手中轻轻一掂，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把它打成刀的样子，那只是给了它一个躯壳。”
“要想让它，真正地脱胎换骨，削铁如泥……”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们还得给它……注入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