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曙光,彻底驱散了黑夜。
奔腾的铁水,也渐渐在模具中归于沉寂。
楚云飞灰溜溜地走了,他有点不开心,但赵家峪的狂欢,才刚刚开始。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久久不息。
战士们、老乡们,笑着,跳着,拥抱着,用最原始、最淳朴的方式,宣泄着心中的狂喜。
他们围着那几块刚刚冷却、尚有余温的铁锭,像是在围观什么天降的圣物。
有胆子大的战士,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摸了一下那粗糙、黝黑的表面。
“嘿!热乎的!”
“硬!真他娘的硬!”
“这就是铁啊!咱们自个儿炼出来的铁!”
他们好奇地摸着、敲着,脸上洋溢着的是发自内心的、不加掩饰的骄傲和自豪。
这是他们亲手创造的奇迹。
李云龙,作为这场狂欢的中心,却出奇地安静了下来。
他拨开欢呼的人群,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那几块铁锭前。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他蹲下身,目光在那几块大小不一的铁锭上,来回逡巡。
最后,他伸出那双满是老茧、握惯了枪也抡惯了大刀的手,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其中最大、最重的一块。
那块铁锭,又黑又沉,表面坑坑洼洼,布满了气孔和杂质,可以说是丑陋到了极点。
可在李云龙的眼中,它却比任何的黄金、任何的元宝,都要珍贵一万倍。
他把它紧紧地抱在怀里,就像抱着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
他用自己的脸,去贴着那尚有余温的、粗糙的表面。
他用手,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摩挲着,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和坚硬的质感。
他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满足、陶醉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嘴里,不停地,翻来覆去地,念叨着同一句话。
“好小子……”
“嘿嘿……好小子……”
那神情,那语气,真的像极了一个刚刚当上爹的庄稼汉,在抱着自己最宝贝的、盼了半辈子的亲儿子。
这一刻,他不是那个杀伐果断、威震晋西北的独立团团长。
他只是一个,终于拥有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的,最纯粹的,李云龙。
赵刚站在一旁,看着李云龙这副“傻样”,他没有笑。
他的眼眶,有些湿润。
他比任何人都懂李云龙。
他知道,李云龙抱着的,不是一块铁。
是他梦寐以求的、能让战士们少流血的武器。
是他渴望了半辈子、能挺直腰杆跟敌人硬碰硬的底气!
赵刚没有去碰那块铁锭。
他的目光,越过狂喜的李云龙,越过欢呼的人群,最终,落在了那个同样安静的年轻人身上。
耿忠。
他正靠在高炉的底座上,满脸烟灰,军装上沾满了泥点和油污,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疲惫。
但他那双眼睛,在晨曦的照耀下,却亮得惊人。
赵刚缓缓地,走到了他的身边。
他没有说任何祝贺的话,那显得太苍白。
他只是由衷地,发自肺腑地说道。
“老耿。”
“以前,我在书本上读到‘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这句话,说实话,我只是把它当成一句口号来记。”
“我理解它,但我感受不到它。”
“直到今天。”
赵刚转过身,看着眼前这幅波澜壮阔的画卷——欢呼的战士,激动的李云龙,沉默而雄伟的高炉,和那几块奠定了未来的铁锭。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今天,我亲眼看到了它的力量。”
“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改天换地’。”
他重重地拍了拍耿忠的肩膀。
“有了这个。”
他指着那座高炉。
“我们根据地的未来,就真的不一样了。”
“我们,就真的有了根!”
耿忠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欣慰。
他顺着赵刚的目光看去。
他看到了抱着铁锭傻笑的李云龙。
他看到了充满希望展望未来的赵刚。
他也看到了那些因为创造了历史而欢欣鼓舞的战士们。
这第一炉铁,对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意义。
对李云龙来说,它就是武器,是弹药,是能立刻转化成战斗力的宝贝疙瘩。
对赵刚来说,它就是希望,是火种,是能改变根据地面貌、让人民过上好日子的未来。
而对耿忠自己来说。
它,是这一切的开始。
是整个庞大工业体系的,第一块,微不足道,却又至关重要的……
基石。
武器,希望,基石。
在这一刻,三个核心人物,三种不同的期许,因为这同一炉铁水,达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最深层次的情感共鸣。
晨曦的阳光,将他们三人的身影,与身后高炉的巨大剪影,拉长,融合,最终定格成一幅充满了力量和希望的画卷。
一个属于独立团的,全新的时代。
在这一刻,正式开启。
就在三人沉浸在这份独特的、属于胜利者的宁静中时。
一个急切而响亮的声音,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打破了这份氛围。
“团长!政委!耿科长!”
所有人闻声望去。
只见骑兵连长孙德胜,正拨开还未散去的人群,向着这边,猛冲了过来。
他的脸上,满是激动和焦急。
手里,还高高地举着一把……
一把卷了刃的,破烂的马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