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飞兄，请。”
耿忠的声音，打破了夜色的宁静。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不是请楚云飞入座，而是请他，到那座雄伟的高炉前，到那个最佳的“观礼台”去。
楚云飞深深地看了耿忠一眼，他知道，这场“好戏”，终于要开演了。
他没有拒绝。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到了最前面。
他要亲眼看看。
他要亲眼见证，这群衣衫褴褛的土八路，究竟是要创造一个前无古人的奇迹，还是上演一出贻笑大方的闹剧。
夜，已经深了。
但高炉前，却亮如白昼。
上百支火把，将这片场地照得通明。
数千名战士和百姓，屏住呼吸，围成一个巨大的圆圈。
他们的眼神，比火把更亮，比星辰更炽热。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即将发号施令的年轻人身上。
耿忠走上高台，他的身后，是李云龙和赵刚。
这一次，他没有多余的废话。
他只是举起手，然后重重地挥下！
“第二次点火！”
“开始！”
命令，就是战鼓！
早已准备就绪的战士，将燃烧的火把，再次送入了炉膛！
熟悉的流程，再次上演。
但这一次，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截然不同。
当火焰被引燃的那一刻，那三十二名壮汉组成的鼓风队，齐声怒吼，唱响了那首足以载入独立团史册的战歌！
“拉杆推到底，嘿咻！”
“风箱吸满气，嘿咻！”
“听我号令一二三！”
“全力送风莫迟疑！”
歌声，雄壮，嘹亮，充满了撼天动地的力量！
三十二个人的动作，整齐划一，宛如一人！
四台巨大的风箱，像一颗被激活的心脏，开始沉稳而有力地搏动！
“呼——！呼——！呼——！”
一股强大、稳定、连绵不绝的烈风，被注入炉膛！
火焰，“轰”地一下，不再是虚浮的橘黄色，而是瞬间变成了耀眼的、带着一丝青白的炽烈光芒！
炉膛内的温度，在稳定气流的加持下，开始疯狂地、稳定地、不可阻挡地，向上攀升！
“上料！”
随着耿忠一声令下。
一筐筐洗过的焦炭，一筐筐砸碎的矿石，被精准地、有节奏地，投入炉口。
高炉，像一头被彻底唤醒的远古巨兽，开始贪婪地吞噬着眼前的“祭品”，发出了低沉的、满足的轰鸣。
楚云飞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的心，却在狂跳。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他或许不懂炼钢的具体工艺，但他懂军事，懂组织，懂气势！
他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这一次的点火，和方立功口中描述的第一次，有着天壤之别！
那种井然有序的流程，那种万众一心的协同，那种建立在科学基础上的、绝对的自信！
这已经不是一群乌合之众在胡闹了！
这是一支纪律严明、目标明确的军队，在执行一次精密的外科手术！
他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剑柄。
时间，在歌声和轰鸣声中，悄然流逝。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炉体，已经通体赤红，在夜色中，像一块巨大的烙铁。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灼热的气息。
耿忠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那个小小的观察孔。
他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理论上，所有的准备都已万无一失。
但实践，永远充满了变数。
他的心，也同样悬着。
终于！
他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到了！
通过那个小小的孔洞，他清楚地看到，炉膛的深处，最先投入的那些矿石，已经不再是固体的形态！
它们开始变软，开始发光，开始……像融化的糖浆一样，缓缓地流动！
一滴，两滴……
汇聚成了一股细流！
成了！
理论，在这一刻，变成了现实！
他猛地直起身，转过头，看向所有人。
他想大喊，想宣布这个好消息。
但他没有。
他强压下心中的狂喜，他要让这份喜悦，在最璀璨的时刻，彻底引爆！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命令！
“准备！”
“出铁——！！！”
全场，瞬间死寂！
所有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还是那两名身强力壮的战士。
还是那根粗长的钢钎。
他们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那个决定命运的洞口。
这一次，他们的眼神里，不再有紧张，只有必胜的信念！
“开——！！！”
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钢钎，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地，撞开了那最后一道屏障！
“噗——！”
堵口的耐火泥，应声而碎！
下一秒！
一道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刺眼到极致的金红色光芒，从那个黑洞洞的洞口，喷薄而出！
它像一道撕裂了黑夜的闪电！
它像一条挣脱了束缚的火龙！
它像一轮从地底喷薄而出的、赤红色的太阳！
一股粘稠、炽热、带着无上威严的、金红色的液体，咆哮着，奔涌着，从出铁口一跃而出！
铁水！
是铁水！
是真正的，滚烫的，沸腾的铁水！
这道光，瞬间照亮了整个赵家峪的夜空！
也照亮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脸！
战士们，老乡们，呆呆地看着那道奔腾的火流，他们张着嘴，瞪着眼，脸上的表情，从极致的紧张，瞬间化为了极致的狂喜！
泪水，不受控制地，从他们的眼眶中，奔涌而出！
李云龙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
他看着那道他梦寐以求的光，他看着那股代表着力量和希望的洪流，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再也忍不住，仰天长啸！
那啸声，充满了无尽的喜悦和压抑已久的宣泄！
赵刚，这位一向儒雅的政委，此刻也彻底失态。
他紧紧地抱住身边的李云龙，两个大男人，像孩子一样，又哭又笑！
陈老汉，跪在地上，对着那奔腾的铁水，不停地磕头，嘴里喃喃地念叨着：“祖师爷显灵了……祖师爷显灵了……”
而楚云飞。
这位358团的精英团长，这位黄埔军校的高材生。
此刻，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被石化的雕像。
他手中的那柄宝贝佩剑，不知何时，“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他却毫无察觉。
他的瞳孔里，倒映着那一片奔腾的、刺目的金红。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所有的理论，所有的常识，所有的优越感，在这一刻，被这股不讲任何道理的、滚烫的铁水，冲击得支离破碎，灰飞烟灭。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输得，心服口服。
那奔腾的铁水，像一条赤色的巨龙，顺着早已挖好的沟渠，一路向前，最终汇入沙土铸成的模具之中。
“刺啦——”
水汽蒸腾。
铁水，渐渐冷却，凝固成一块块沉甸甸的、散发着暗红色光芒的铁锭。
它们，是这个时代，最硬的硬通货。
它们，是独立团的骨骼，是这支军队的脊梁！
黎明，悄然而至。
东方的天际，一轮真正的、赤红的太阳，正喷薄而出。
万丈霞光，洒满了这片沸腾的土地。
也洒在了耿忠那年轻而坚毅的脸上。
他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欢呼的人群，看着那象征着工业之血的铁锭。
他知道。
从今天起。
这个世界的历史，因为他的到来，已经悄然转向。
一个属于红色工业的，崭新的黎明。
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