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的欢呼声已经彻底消失了。
赵家峪的夜,重新被死寂所笼罩。
只是这寂静,不再是战前的宁静,而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压抑。
空气里,硝烟与血腥的味道被寒风一搅,变得更加刺鼻。
团部指挥所里,一盏昏黄的油灯在桌子中央,无力地跳动着。
李云龙、赵刚、耿忠,三个人围着桌子相对而坐。
谁也没有说话。
桌上没有战利品,没有庆功酒。
只有一张被墨水浸染得有些模糊的纸。
那是审讯记录。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那个日军俘虏用生命传达过来的,山本一木的最后通牒。
“我们知道了你们最大的依仗,也是最大的弱点,技术科长——耿忠!”
“帝国军队一定会回来向他报仇的!”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每个人的心上。
那份堪称神迹的零伤亡大捷,所带来的所有喜悦与自豪,在这一行字的面前,都变得苍白无力,甚至有些可笑。
“他娘的!”
李云龙的拳头重重地砸在桌面上,油灯剧烈跳动了一下,险些熄灭。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指挥所里格外清晰。
那股刚刚才压下去的滔天杀气,又一次从他的骨子里疯狂地渗透出来。
“山本此举,一箭双雕。”
赵刚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死寂。
他的脸色同样难看到了极点,但他强迫自己保持着最后的理智。
他拿起那张审讯记录,手指在那行字上轻轻敲了敲。
“既是报复,也是阳谋。”
“他很清楚,我们不可能也绝不会拿老耿去做任何形式的交换。”
“他真正的目的,是想用这件事彻底扰乱我们的心神,打乱我们的部署,逼我们自己犯下错误!”
赵刚的分析冷静而透彻。
他死死盯着李云龙那双快要喷出火来的眼睛。
“老李,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不能乱了方寸!”
“乱?”
李云龙猛地抬起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老子乱不了!”
他一拳再次砸在桌子上,那张可怜的木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他山本一木,算个什么东西?!”
“想动我李云龙的宝贝疙瘩?!”
“想挖我独立团的心头肉?!”
“他先问问老子这颗脑袋,答不答应!”
李云龙的咆哮,震得屋顶的尘土都簌簌地往下掉。
他霍然起身,在指挥所里如同困兽般来回踱步。
最后,他猛地停下,转身一把抓住赵刚的肩膀,力气大得几乎要将赵刚的骨头捏碎。
“老赵!”
“别的什么狗屁战果,什么狗屁缴获,老子现在全都不管了!”
“从现在起!从这一秒起!”
“耿忠的安全,就是天字第一号的大事!”
“天塌下来,都得给老子把这个宝贝疙瘩保住了!”
“团长……”
耿忠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他想说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他不想因为自己一个人,牵动整个独立团的神经。
“你小子,给老子闭嘴!”
李云龙一眼瞪了过来,那眼神凶得能吃人。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你的任务,是给老子动脑子!琢磨那些铁疙瘩!”
“至于怎么保卫你的安全!”
“那是老子的任务!”
“听明白了没有?!”
耿忠被这股不讲任何道理,却又充满了滚烫暖意的霸道,给堵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能感觉到,李云龙那只抓着赵刚肩膀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那不是愤怒。
那是后怕。
一种差一点就失去最珍贵之物的,极致的后怕。
“张大彪!”
李云龙松开赵刚,冲着门外发出一声震天的怒吼。
“到!”
一直在门外焦急等候的张大彪,一个箭步就冲了进来,身板挺得笔直。
“传我命令!”
李云龙走到他的面前,几乎是脸贴着脸,一字一顿地下达着他独立团成军以来最严苛、最不讲道理的命令。
“第一!”
“从现在开始,技术科所在的那个院子,列为一级禁区!”
“你,亲自带警卫连,给我把它围起来!”
“二十四小时,三班倒,轮班值守!”
“岗哨,给老子布置到院墙外面三十米!”
“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进出院子,除了我和政委,还有耿忠本人,任何人都得有我们三个共同签发的特别通行证!”
“少一个戳,都不行!”
张大彪听得心头一凛,大声应道:“是!”
“第二!”
李云龙伸出两根手指,戳着张大彪的胸口。
“挑人!从全团给老子挑出最机灵、枪法最好、身手最好的十二个人!”
“交给魏和尚!”
“组成耿忠的贴身警卫班!”
“耿忠走到哪,他们就得跟到哪!寸步不离!”
“上茅房,都得有两个人,在外面给老子守着!”
“是!”
“第三!”
李云龙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也更加的阴冷。
“所有送往技术科的食物和水!”
“必须经过双人检查!”
“一个人检查,一个人监督!”
“检查完了,还得让送饭的当场吃一口,喝一口!”
“没问题了,才能送进去!”
这个命令,已经苛刻到了近乎侮辱人的地步。
但张大彪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是!”
李云龙死死地盯着他,最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最后一句总结。
“老子不管你用什么办法!”
“挖沟也好,拉铁丝网也罢!”
“一句话!”
“一只苍蝇,都不能给老子飞进技术科的院子!”
“要是耿忠掉了一根头发!”
“老子,就扒了你的皮!”
“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
张大彪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从没见过如此状态下的李云龙。
那不是在下达命令。
那是在用自己的命,赌另一条命!
“去办!”
“是!”
张大彪猛地一个转身,带着一股风冲出了指挥所。
整个独立团,这个刚刚才从一场大胜中缓过神来的战争机器。
因为李云龙的这几道命令,再一次以前所未有的紧张姿态,疯狂地运转了起来!
很快。
耿忠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被圈养起来的熊猫”。
当他在魏和尚和另外两名警卫的“护送”下,回到技术科的小院时。
他彻底愣住了。
原本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带着几分安静和神秘的院子。
此刻已经彻底变了样。
院墙外,每隔几步就站着一个荷枪实弹的警卫连战士。
他们的脸上没有胜利的喜悦。
只有如同岩石般冰冷而警惕的肃杀。
院子门口,更是用沙袋垒起了一个简易的双人机枪工事。
两名战士抱着一挺刚缴获的德制MP18冲锋枪,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任何风吹草动。
耿忠哭笑不得。
这阵仗,别说是山本一木了。
就是筱冢义男带着他的第一军主力打过来,恐怕也得掂量掂量。
他不过是想回自己的屋子睡个觉而已。
却感觉自己像是要去闯什么龙潭虎穴。
“科长,您请。”
魏和尚为他推开了院门。
耿忠迈步走了进去。
他能感觉到,在他进门的那一刻,至少有十几道充满了警惕的视线,从四面八方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这种被过度保护的感觉,让他浑身不自在。
但当他看到那些站在寒风中,冻得脸颊通红,却依旧站得如同一杆标枪般的年轻战士们的脸时。
当他看到他们眼中那份不加掩饰的,最原始淳朴的保护欲望时。
一股暖流,瞬间涌遍了全身。
他明白。
这不是囚禁。
这是整个独立团,用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在向他表达着他们的态度。
科长,别怕。
谁想动你,就先从我们的尸体上跨过去!
赵刚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了过来。
他拍了拍耿忠的肩膀。
“老耿,安心搞你的研究。”
“外面的事情,我和团长给你顶着。”
说完,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回到了指挥所。
昏黄的油灯下,赵刚铺开了一张崭新的信纸。
他提起笔,蘸满了墨水。
开始一字一句地,撰写一份注定将要震惊整个旅部,甚至整个华北战场的……
辉煌战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