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部会议室。
空气凝固得像一块铁,压得人喘不过气。
窗外的阳光明明很灿烂,照进这间小小的窑洞,却仿佛被那沉重压抑的气氛吸走了所有温度。
李云龙、赵刚、耿忠三人,像三个等待审判的犯人,并排站在会议室中央。
他们的对面,是脸色铁青的旅长,和神情严肃的调查组组长陈康。
旅长的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电报纸,那张纸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他没有坐。
他就那么站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李云龙,那眼神,像是要在他身上烧出两个洞来。
压抑的沉默,持续了足足一分钟。
李云龙梗着脖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眼角却不自觉地瞟向身旁的耿忠,心里七上八下的。
赵刚的面色凝重如水,推了推眼镜,已经做好了随时开口,为自己这位不省心的搭档辩解的准备。
只有耿忠,从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他平静地看着地面,仿佛这足以决定他们命运的审判,与他无关。
终于。
“李云龙!”
旅长猛地一拍桌子,那声巨响让所有人的心脏都跟着一颤!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指着李云龙的鼻子,唾沫横飞地咆哮起来。
“你他娘的能耐了啊!”
“违抗军令,擅自行动!你眼里还有没有总部?还有没有纪律!”
“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拿一个团去打县城!打赢了是侥幸,打输了呢?你拿什么赔!拿你那颗不长记性的脑袋吗!”
旅长的骂声,在小小的窑洞里回荡,震得房梁上的尘土簌簌直掉。
“老子早就想把你撸了!送你去炊事班喂猪!省得你天天给老子捅娄子!”
“你那点土匪习气,什么时候能改改!啊?!”
面对这狂风暴雨般的痛斥,李云龙反而把脖子梗得更直了。
他那张黑脸涨得通红,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敢顶嘴。
他知道,这次的篓子,捅得太大了。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就连陈康,这位伏龙芝毕业的高材生,看着眼前这八路军最经典的“训话场面”,也只能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插话。
旅长骂累了,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缸凉水,才把那股火气压下去。
他清了清嗓子,重新拿起那张电报纸,目光扫过三人,最后又落回李云龙身上。
“现在,我宣布总部的正式命令。”
他的声音,变得冰冷而公式化。
来了!
李云龙和赵刚的心,同时提到了嗓子眼。
“经总部研究决定,关于独立团团长李云龙,在平安县战役中,严重违反战场纪律,擅自调动部队,给予严厉通报批评!”
旅长的声音一顿,窑洞里落针可闻。
“鉴于其在此次战斗中,亦有重大立功表现,经研究,决定……”
旅长拖长了音调,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功过相抵,不赏不罚!”
呼……
听到这个结果,李云龙明显松了一大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不赏不罚,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可紧接着,一股子不服气又涌了上来。
他娘的,这么大的功劳,端了鬼子一个县城,还缴获了那么多好东西,就换来一个“功过相抵”?亏了!亏到姥姥家了!
他刚想咧嘴说点什么,却看到旅长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就在这时,旅长话锋猛地一转,声音也陡然提高!
“但是!”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让刚刚放松下来的李云龙,又瞬间绷紧了!
旅长的脸上,那股子冰冷的严肃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不住的,狂喜的光芒!
他展开电报,几乎是用吼的方式,宣读出了命令的第二部分!
“鉴于独立团在此次战役中,所展现出的卓越战斗力,与以耿忠同志为核心的技术体系所创造的巨大战略潜力!”
“兹命令!”
“原独立团,就地扩编为——”
“独立第一旅!”
轰!
独立第一旅!
这五个字,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李云龙、赵刚、耿忠三人的脑子里轰然炸响!
李云龙当场就愣住了,眼睛瞪得像铜铃,张大了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赵刚的身体,也因为巨大的惊喜而微微颤抖。
旅长没有停,他的声音越发高亢激昂!
“任命李云龙,为独立第一旅旅长!”
“任命赵刚,为独立第一旅政委!”
“命令,独立旅即刻起,配合陈康同志,全力展开‘盘古工程’的初期建设!此次平安县战斗所有缴获,除上缴总部三成外,其余,全部归独立旅自行处理!”
整个窑洞,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是李云龙那几乎变了调的,结结巴巴的声音。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满脸的难以置信。
“旅……旅长……俺……俺成旅长了?”
他不是在做梦吧?
前一秒还在挨骂,差点要去喂猪,下一秒,就他娘的成旅长了?!
这弯转得也太他娘的快了!
“哈哈哈哈哈!”
旅长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狂笑。
他冲过来,一把抢过李云龙还没反应过来时就捏在手里的任命状,狠狠拍在他的胸口上!
“你小子,美得你!”
旅长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但那眼里的笑意,怎么都藏不住。
他压低了声音,凑到李云龙耳边,用只有他们几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总部说了,你这个旅长,是让你给耿忠同志当好后勤大队长的!”
“你给老子听清楚了!从今天起,打仗的事你说了算,但只要是跟‘盘古工程’有关的事,耿忠同志拥有最高决策权!”
旅长的脸色,又一次变得无比郑重。
“要是‘盘古工程’出了半点差错,耽误了总部的千秋大计,别说你这个旅长,老子第一个枪毙你!”
李云龙拿着那份滚烫的任命状,咧开大嘴,嘿嘿地笑着。
但这一次的笑,和以往任何一次打了胜仗的得意都不同。
那笑声里,少了几分桀骜不驯的张狂,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和感慨。
他缓缓转过身,没有去看赵刚,也没有去看旅长,而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从始至终都站在他身旁,沉默不语的耿忠。
这一刻,他前所未有地清晰认识到。
时代,他娘的真的变了。
他李云龙能从一个团长,一跃成为旅长,靠的不仅仅是自己手里的枪杆子,也不仅仅是独立团打下的赫赫战功。
而是因为他身边,站着这个沉默寡言,却能让总部为之改变决策的年轻人。
……
回到独立旅,不,现在应该叫独立第一旅的驻地。
李云龙把自己关在屋里,乐了一下午。
直到傍晚,他才把赵刚和耿忠一起叫到了自己的指挥部。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咋咋呼呼地吹牛,而是破天荒地亲自给两人倒了水。
他看着赵刚,又看了看耿忠,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老赵,耿小子。”
李云龙沉声开口,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清晰。
“往后,在这独立一旅,打仗的事,你们听我的。”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斩钉截铁!
“但只要是跟技术科、跟兵工厂、跟那个‘盘古’有关的事,全旅上下,全都听耿小子的!”
“谁他娘的敢阳奉阴违,不把耿小子的命令当回事,老子第一个毙了他!”
这一刻,李云龙完成了从一个“保护者”,到一个“执行者”的心态转变。
夜深了。
李云龙站在自己旅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远处山谷里热火朝天,灯火通明的工地。
那里,是“盘古工程”的第一片建设区。
赵刚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支烟。
李云龙接过烟,却没有点,只是夹在手里,看着窗外的景象,久久不语。
良久,他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用一种近乎于梦呓般的感慨,对赵刚说道:
“老赵,以前老子觉得,枪杆子里出政权。”
“现在老子明白了……”
他顿了顿,将目光从远处的工地,收回到自己粗糙的手掌上,缓缓握紧。
“枪杆子,得从那烟囱里造出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