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事会议结束了。
将军们鱼贯而出，带着满腹的狐疑与震惊，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着。
山本一木没有动。
他像一根标枪，孤零零地戳在会议室的中央，直到最后一名将军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他才向着主位上那个沉默的身影，重重地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整个华北方面军司令部，仿佛一座巨大的、精密运转的战争机器，此刻却因为山本那份薄薄的报告，发出了一声不和谐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冈村宁次没有立刻离开。
他独自一人坐在空无一人的会议室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山本一木的报告，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未平息。
那个失败者眼中的狂热，他看得很清楚。
但作为一个方面军的最高司令官，他不能仅凭一个人的狂热来做出决策。
他需要证据。
需要能够支撑起这个疯狂结论的、冰冷坚硬的事实。
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了那扇厚重的橡木门，将所有的喧嚣都隔绝在外。
“把情报部第三课的课长叫来。”他对着勤务兵下达了命令。
片刻之后，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神情一丝不苟的中年佐官，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立正敬礼。
“将军阁下。”
“山本君的报告，你已经看过了。”冈村宁次开门见山，没有半句废话。
“是的，阁下。”
“我要你，动用你手下所有的人，把这份报告里的每一个字，都给我想办法证实，或者证伪。”
冈村宁次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地图前，目光落在了晋西北那片崎岖的山脉上。
“我不要推论，不要猜测。我要把近期所有与独立团相关的战报、我们潜伏人员送回来的每一份原始情报、战场回收的任何残骸物证，全部汇总起来，进行交叉比对。”
他的声音很平，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尤其是，关于他们武器装备的异常变化，我要看到最详尽的物理分析报告。”
“哈伊！”
情报课长重重顿首，领命而去。
第二天清晨，一份比山本报告厚了整整三倍的卷宗，被整齐地摆在了冈村宁次的办公桌上。
冈村宁次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绝大部分内容，都与山本的报告相互印证。
独立团的预警能力、定向地雷的威力、那种诡异的迫击炮战术……所有的一切，都有来自不同渠道的情报作为佐证。
他的手指，最终停留在了一份独立的物证分析报告上。
报告的主体，是一张高倍显微镜下拍摄的金属断口照片。
照片旁边，是几行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文字。
“检材来源：黑岛骑兵联队战场遗留断刀残片。”
“分析结论：该兵器刃口部分，呈现出高硬度的马氏体金相结构，而刀背部分，则保持着良好的韧性。这是典型的高级复合锻造与局部淬火工艺才能达成的效果。”
“其钢材的碳含量与纯净度，远超土八路兵工厂现有技术水平，甚至……”
报告的撰写者在这里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写了下去。
“不亚于帝国陆军尉官级指挥刀的锻造水准。”
冈村宁次的手指，在那行字上，轻轻地摩挲着。
不亚于帝国尉官刀。
这一行字的分量，比山本报告里所有的战术分析加起来，还要重！
他将卷宗缓缓合上，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皮椅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办公室里，只有座钟发出的、单调的“滴答”声。
他不是山本一木那样的特工，也不是黑岛那样的一线指挥官。
他是一个战略家。
他思考问题的角度，从来都是从整个华北战场的全局出发。
在他眼中，整个华北，就是一座巨大的、由铁路、公路、碉堡和封锁沟构成的囚笼。
他的“囚笼政策”，他的“治安肃正”计划，其核心，就是利用帝国强大的工业能力和技术优势，将那些零散的抵抗者，分割、包围、最终困死在这座巨大的笼子里。
这个战略，一直行之有效。
李云龙的独立团，在他眼中，不过是笼子里一只比较凶悍、比较狡猾的狼。
狼再凶，终究是血肉之躯。
只要笼子足够坚固，总有把它困死饿死的一天。
可是现在……
山本的报告，以及这份冰冷的物证分析，都在告诉他一个可怕的事实。
这只狼，正在自己学习打造爪牙！
而且，它打造出的爪牙，锋利程度，已经不亚于笼子的制造者了！
如果放任这个“技术幽灵”继续发展下去……
今天，是能斩断军刀的马刀。
明天，会不会是能轻易炸开碉堡的烈性炸药？
后天，会不会是能精准命中帝国炮兵阵地的火炮？
再往后呢？
冈村宁次无法想象下去。
这个“幽灵”的存在，已经不再是战术层面的小麻烦。
它从根本上，动摇了冈村宁次整个战略布局的根基！
他得出了一个令自己都感到心头发冷的结论。
那个隐藏在独立团背后，至今连姓名都无法确定的技术人员，其对整个华北战局的战略威胁，甚至可能已经超过了李云龙这个桀骜不驯的团长本身！
李云龙是一把刀。
一把锋利、致命、不按常理出牌的刀。
但这个“幽灵”，是锻造这把刀，甚至有能力锻造出千百把这种刀的……铁匠铺！
除掉一把刀，帝国还有无数把刀。
可若是让对手拥有了一座能不断生产利刃的铁匠铺……
后果不堪设想！
“滴答……滴答……”
座钟的声音，此刻听来，竟像是催命的倒计时。
冈村宁次不再有任何犹豫。
他猛地按下了桌上的电铃。
铃声急促而尖锐。
很快，情报部课长，以及一名身穿黑色制服、神情阴鸷的特高课高级官员，同时出现在了他的办公室里。
两个人都能感受到空气中那股不同寻常的肃杀之气。
“命令。”
冈村宁次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
“第一，即刻批准成立‘技术猎杀小组’，由山本一木少佐全权负责。该小组的行动优先级，定为‘甲等’。他需要任何情报、任何人员、任何物资，你们两個部门，都必须无条件提供，不得有丝毫延误！”
“哈伊！”两人同时顿首。
“第二。”
冈村宁次的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撑在桌面上，那副金丝眼镜的镜片后面，是两道锐利如刀的寒光。
“从现在起，你们两个部门，要协同作战。动用你们手里所有的资源，所有的潜伏人员，所有的手段！”
他的语调没有拔高，但每一个字都带着一股血腥味。
“收买、渗透、策反、绑架……我不在乎你们用什么方法！”
“不惜一切代价！”
“给我查清楚，那个隐藏在独立团背后的‘幽灵’，到底是谁！他的真实身份、他的背景、他所有的一切！”
“我要知道，他的知识，到底从何而来！”
随着冈村宁次最后一道命令的下达，一张由日军在华北最高情报机关和特务机关联手编织的、无形的、针对耿忠个人的天罗地网，被正式撒开。
这张网，无声无息，却致命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