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部里,洋溢着一种近乎沸腾的狂热。
胜利的喜悦,像最烈性的地瓜烧,灌进了每一个人的喉咙,烧得他们脸颊通红,热血上涌。
“哈哈哈哈!打!给老子狠狠地打!”
李云龙一手叉腰,一手抓着步话机的话筒,对着里面发出震天的咆哮,唾沫星子喷得老远。
“告诉张大彪那个狗日的!别给老子省子弹!给老子一口气冲进县中心去!”
“缴获的弹药,老子给他记头功!”
整个指挥部,已经成了欢乐的海洋。
参谋们在地图上兴奋地移动着代表己方的小旗,通讯兵们扯着嗓子,传递着一条条激动人心的捷报。
只有耿忠,依旧站在那幅巨大的地图前,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他没有笑。
他戴着耳机,将外界所有的喧嚣都隔绝开来,那双眼睛,冷静得像寒冬的深潭,只是静静地审视着地图上瞬息万变的战场态势。
就在这时,一名通讯兵突然站了起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报告!”
“三营七连报告!他们侧翼遭遇小股敌人骚扰,损失了一挺机枪!”
这报告,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沸腾的油锅,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李云龙正吼得兴起,闻言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一挺机枪算个屁!让他自己想办法夺回来!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话音未落,另一名通讯兵也猛地站起,脸色有些发白。
“报告!二营四连设置在后方的观察哨……失联了!”
两个微不足道的报告,在巨大的胜利背景下,显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李云龙的眉头拧了起来,刚想骂娘。
耿忠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猛地抬起了头。
他摘下耳机,指挥部里嘈杂的欢呼声瞬间涌入,但他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他的目光,径直落在了那两名通讯兵身上。
“把他们报告的位置,在地图上给我标出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周围的喧嚣都为之一静。
一名参谋立刻拿起红蓝铅笔,在地图上,将刚刚报告的两个异常点,用红色的叉标记了出来。
一个在南侧翼,一个在指挥部的斜后方。
耿忠走到地图前,静静地看着那两个红叉,眉头,一点一点地锁紧。
他没有停。
他拿起一部步话机,亲自开始呼叫。
“我是耿忠。命令,所有位于侧翼和后方区域的单位,立刻报告你们周围五百米内的一切异常情况!”
他的指令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异常情况?
现在最大的情况不就是打胜仗吗?
但耿忠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重复一遍!任何异常!哪怕只是死了几只鸡,或者有老乡的狗叫得不对劲,都必须立刻上报!”
虽然不解,但命令被迅速地传达了下去。
很快。
更多零散的、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报告,陆陆续续地传了回来。
“报告!炊事班的一个战士去后面解手,被人从背后打晕了,武器被抢走!”
“报告!我们后方的弹药运输队,刚刚遭到冷枪骚扰!敌人只开了一枪就跑了,没造成伤亡!”
“报告!三营的预备队发现,西边小树林里有活动的痕迹,但派人去看,什么都没发现……”
这些报告,琐碎、凌乱,甚至有些可笑。
在李云龙看来,这纯粹是瞎耽误工夫。
“耿小子,你搞什么名堂?现在是痛打落水狗的时候,管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干嘛?”
耿忠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拿起铅笔,将每一个报告上来的“异常点”,都在地图上,用一个又一个的红点,清晰地标记了出来。
一个点……两个点……三个点……
随着红点越来越多,指挥部里的欢呼声,渐渐小了下去。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屏住呼吸,看着耿忠的动作。
他们看到,那些看似毫无关联的、散落在地图各个角落的红点,在耿忠的笔下,竟然被串联了起来!
那是一条诡异的、避开了所有主力部队和固定防线的……渗透路线!
而这条路线的终点,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笔直地指向一个地方!
独立团前线指挥部!
嘶——!
指挥部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赵刚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变得煞白。
他看着那条由红点组成的虚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老耿……你的意思是……”
他的声音都在发颤。
“困兽犹斗。”
耿忠放下了铅笔,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带着几分嘲弄的弧度。
“我们的老朋友山本,这是不甘心就这么输掉啊。”
他用铅笔的末端,在那条路线上重重一点,声音里充满了森然的杀意。
“他这是收拢了最后的老底子,想跟我们玩一出‘中心开花’,直接端了我们的指挥部!”
“他娘的!”
李云龙的火爆脾气瞬间被点燃,他一把抄起墙边的鬼头大刀,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这狗娘养的,死到临头了还敢咬人?!”
“老子现在就带警卫连去剁了他!”
“团长,别急。”
耿忠一把拦住了冲动的李云龙,眼神里闪烁着一种猎人看到猎物时,才有的兴奋与残忍。
“他很专业,走的每一步,都是我们防御的结合部和火力盲区。换做任何一支旧军队,恐怕都已经被他摸到眼皮子底下了。”
耿忠顿了顿,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玩味。
“可惜啊……”
“他不知道,在这个时代,有一种东西,叫做信息。”
他环视着指挥部里那十几部电话和步话机,环视着那些因为他的存在而被建立起来的、覆盖了整个战场的通讯网络。
他的声音,充满了降维打击般的绝对自信。
“在他的世界里,这里是盲区。”
“但在我的地图上,不存在真正的盲区!”
这一刻,所有看着耿忠的人,都感到了一种发自灵魂的战栗。
那不是恐惧。
而是一种,对超越时代的智慧,近乎神明般的敬畏!
山本一木费尽心机,赌上一切规划出的“鬼魅路线”,在耿忠这张信息全图面前,竟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可笑。
耿忠转过身,不再理会已经陷入震惊的众人。
他抓起步话机,神情冷静,语速极快,一道道指令如同出膛的子弹,精准地射向战场的每一个角落。
“接三营长!命令你部,立刻收缩兵力,放弃当前目标!在南街十字路口,给我构筑隐蔽阵地!把口袋张开,只准放进来,不准打出去!”
“接魏和尚!”
“是!科长!俺在!”步话机里传来魏和尚兴奋的声音。
“你立刻带‘飞龙’突击队,放弃休整!从西侧迂回,像钉子一样,给我死死地钉在警察署后街!扎紧口袋,堵住他们的退路!”
“是!保证完成任务!”
“炮营!”
“到!”
“给我准备三发照明弹,坐标南街十字路口上空!别着急打,等我的命令!”
一道!
两道!
三道!
在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耿忠甚至没有看地图,就凭借着已经刻在脑子里的战场态势,精准地调动了三支完全不同建制的部队!
一张由步兵、特战队和炮兵协同组成的、为山本一木量身定做的天罗地网,在所有人都没察觉到的情况下,悄然张开。
而那个致命的口袋中心,正是山本一木那条“鬼魅路线”的必经之地!
耿忠放下步话机。
整个指挥部,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李云龙张着嘴,手里的鬼头大刀不知何时已经垂了下去,他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得厉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耿忠没有理会他们的目光。
他只是重新走回地图前,看着那条代表着山本最后希望的虚线,眼神里闪过一丝近乎残忍的怜悯。
他对身边的李云龙和赵刚,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
“好了,团长,政委。”
“陷阱已经设好,就等鱼儿上钩了。”
……
与此同时。
平安县城,南街。
一条深邃而黑暗的巷道里,山本一木和他最后的七名特工队员,正像一群真正的鬼魂,贴着墙壁的阴影,无声地穿行。
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带着伤,但动作依旧迅捷、致命。
山本一木打了个手势,整支小队瞬间停下,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探出头,警惕地观察着前方不远处的十字路口。
那里一片寂静,只有远处传来的零星枪炮声,和燃烧的房屋发出的“噼啪”声。
安全。
根据他之前的判断,八路军的主力都被吸引到了主干道和城北,这里是他们防御最薄弱的环节。
只要穿过这个十字路口,再过两条街,就能直插独立团的指挥部!
山本的眼中,闪烁着复仇的、病态的狂热。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李云龙那颗被他斩下的头颅。
他并不知道。
就在他自以为是的猎物心脏地带,一张为他而设的、由信息编织成的巨网,已经悄然收紧。
在那个寂静的十字路口,在那些他看不见的断壁残垣之后。
数十挺机枪,上百支黑洞洞的步枪,以及魏和尚那双嗜血的眼睛,正静静地等待着。
等待着,这位猎人,走进为他准备好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