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六旅旅部。
寒风卷着晋西北特有的土腥味,像刀子一样刮在人脸上。
李云龙、赵刚、耿忠三人,并肩站在旅部大院的中央,气氛肃杀得让人心头发紧。
从独立团驻地一路赶来,沿途遇到的所有旅部干部和战士,看向他们的眼神都透着一股子复杂。
有同情,有敬佩,但更多的是一种“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山雨欲来风满楼。
李云龙却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行。
他背着手,挺着胸,下巴微微扬起,眼神里透着一股“老子就是打了,你能怎地”的混不吝。
甚至还哼着不成调的家乡小曲儿。
赵刚则眉头紧锁,嘴唇紧抿。
他心里跟揣了十五个吊桶一样,七上八下,反复盘算着待会儿见到旅长,汇报的措辞该如何拿捏。
这次的篓子,捅得实在是太大了。
唯有耿忠,神色最为平静。
他的目光扫过旅部院子里那些忙碌的身影,脑子里想的却不是即将到来的批评。
而是平安县缴获的那几台日制车床,还有仓库里堆积如山的特种钢材,该如何尽快地消化掉,转化成新的战斗力。
至于批评?
他根本不在意。
只要能让他继续搞技术,别说批评,就是让他当着全旅的面做检讨,他都无所谓。
就在这时,旅长的警卫员快步走了出来,脸色严肃。
“李团长,赵政委,耿科长,旅长让你们进去。”
“走!”
李云龙脖子一梗,大步流星地就往里走,那架势不像是去挨训,倒像是去领奖的。
旅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
李云龙连报告都懒得喊,一脚踹开门就往里闯。
“旅长,你找我……”
话还没说完,一个搪瓷缸子就带着风声,擦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咣当”一声砸在门框上,摔得变了形。
“李云龙!你他娘的还敢来见我!”
旅长那张黝黑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指着李云龙的鼻子,唾沫星子喷得比机关枪还快。
“谁给你的胆子!谁让你擅自调动全团打县城的!”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旅长!还有没有总部!还有没有组织纪律!”
旅长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在不大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一边走一边骂。
“一个团!你一个团就敢去打县城!你知道平安县有多少鬼子吗?一个联队!外加一个守备大队!”
“你要是没打下来,被鬼子反包围了怎么办?你独立团全搭进去不说,整个晋西北的战略部署都得被你搅乱!”
“你李云龙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李云龙梗着脖子,一声不吭。
他知道,这种时候辩解一句,旅长的火气就得再大三分。
赵刚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试图解释。
“旅长,这次的情况比较特殊,主要是因为秀芹同志被……”
“你给我闭嘴!”
旅长猛地回头,炮火瞬间转移到了赵刚身上。
“你个政委是怎么当的?燕京大学的高材生,原则性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由着他胡来!出了事,你这个政委第一个跑不了!”
赵刚被骂得满脸通红,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耿忠站在最后面,默默地观察着。
他敏锐地发现,旅长虽然骂得凶,雷霆万钧,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怎么也掩盖不住的后怕,以及……激动。
骂得越狠,说明事情越有转机。
这根本不是要杀头的节奏。
果然。
旅长足足骂了一刻钟,骂得口干舌燥,端起桌上另一杯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办公室里的空气,这才稍稍缓和了一些。
李云龙和赵刚都低着头,像两个犯了错的小学生。
旅长喘着粗气,用手指点了点李云龙,似乎还想再骂几句,但最终只是化为一声长叹。
他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突然话锋一转。
“骂完了。”
“跟我来,开会。”
啥?
开会?
李云龙猛地抬起头,一脸错愕。
赵刚也愣住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迷茫。
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不应该啊。
他们甚至已经做好了被关禁闭,甚至是公开处分大会的心理准备。
可这算怎么回事?
“还愣着干什么?走!”
旅长瞪了他们一眼,站起身,率先走出了办公室。
李云龙和赵刚赶紧跟上,心里更加没底了。
耿忠走在最后,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烁。
他有种预感,事情,恐怕比单纯的“违抗军令”要复杂得多。
旅长没有带他们去小会议室,而是径直走向了旅部那间最大,也是级别最高的作战会议室。
李云龙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架势,是要三堂会审啊!
当旅长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时。
李云龙和赵刚的瞳孔,都在瞬间猛地一缩。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
长条桌的两侧,坐着一圈人。
这些人,一个个腰杆笔直,军装笔挺,肩上的红星在昏暗的光线下熠熠生辉。
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沉稳如山,身上那股子久经沙场和身居高位的气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这都不是旅一级的干部!
李云龙那张天不怕地不怕的脸上,第一次闪过了一丝错愕,紧接着,便是一抹不易察觉的精明。
他瞬间明白了,今天这事,闹大了。
大到已经不是旅长能压得住的了。
“都进来。”
旅长沉声说道,侧身让开。
李云龙、赵刚、耿忠三人,依序走进了会议室。
那一瞬间,十几道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齐刷刷地聚焦在他们身上。
那目光里,有审视,有好奇,有探究,更有种不怒自威的压力。
“给各位首长介绍一下。”
旅长走到了主位旁,清了清嗓子。
“这位,就是独立团团长,李云龙。”
“这位是政委,赵刚。”
“这位,是技术科科长,耿忠。”
他的介绍很简单,但会议室里的气氛,却愈发凝重。
旅长顿了顿,接着介绍道:“这几位,是总部派来的高级调查组,专门为‘平安县战役’而来。”
总部!
调查组!
李云龙和赵刚的心脏,同时咯噔一下。
旅长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坐在主位左手边的一个中年干部身上。
那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气质严谨,面容严肃,从始至终都没有一丝表情变化。
他不像军人,更像一位治学严苛的大学教授。
“这位,是调查组的组长,陈康同志。”
旅长介绍道。
“陈康同志是咱们从苏联请回来的高级军事专家,理论水平非常高。”
随着旅长的介绍,那位名叫陈康的组长,缓缓抬起了头。
他那锐利的目光,越过李云龙的桀骜,掠过赵刚的紧张,最终,像两把手术刀一样,死死地钉在了耿忠的身上。
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感情的,仿佛要将人从里到外彻底剖开的审视和探究。
耿忠平静地与他对视,心中却是一凛。
来者不善。
终于。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调查组组长陈康,缓缓地开口了。
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冰冷而平直,不带丝毫情绪起伏。
他没有嘉奖,没有鼓励,甚至没有一句客套。
第一句话,就是一句冰冷到骨子里的质问。
“关于平安县战役的报告我看了,我想问一下,是谁批准你们在报告里写神话故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