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故事？
当陈康这句冰冷的话语，在烟雾缭绕的会议室里响起时。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原本因为平安县大捷而升腾起的些许热烈气氛，被这四个字瞬间扑灭，连一丝火星都没剩下。
旅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端着茶缸的手悬在半空，表情尴尬到了极点。
长条桌两侧，那些从总部来的高级干部们，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他们看向李云龙三人的眼神，不再是单纯的好奇，而是多了一层审视，一层……怀疑。
李云龙那张刚刚还透着得意的脸，瞬间就黑了下来，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
他胸口剧烈起伏，两道浓眉拧成了疙瘩，拳头在桌子底下死死攥紧，骨节捏得发白。
赵刚的心，则彻底沉入了谷底。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些来自总部的，喝过墨水的，讲究理论和数据的“专家”，根本无法理解独立团创造的奇迹。
他们习惯用公式和条令来衡量一切。
而独立团的胜利，恰恰是超越了所有公式和条令的存在。
唯有耿忠，依旧平静。
他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地观察着那位调查组组长，陈康。
他知道，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刚刚开始。
陈康没有理会众人各异的神色。
他仿佛一个严谨的外科医生，准备开始一场冷酷的解剖。
他将那份战报摊开在桌上，修长的手指在上面轻轻敲了敲，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报告说，平安县一役，你们独立团以一个团的兵力，在不到一天的时间内，攻克日军一个联队加一个守备大队重兵把守的县城。”
他的声音平铺直叙，不带丝毫感情。
“全歼守军一千九百余人，而你们自身的伤亡，不足两百。”
陈康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落在了旅长那张已经有些挂不住的脸上。
“诸位都是带兵打仗的老同志了，我想请问，这样的战损比，在攻坚战中，现实吗？”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问住了。
攻坚战，历来是伤亡最大，最难打的硬仗。
别说十比一的战损比，很多时候，能打成一比一的交换，都算是天大的胜利了。
“恕我直言。”
陈康的语气依旧冰冷。
“即使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苏联红军，在执行城市攻坚任务时，也很难打出如此悬殊的战损比。”
“这不是战争，这是神话。”
他的话，就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李云龙的心口上。
旅长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辩驳。
因为从军事常识的角度来看，陈康说的，每一个字都对！
“当然，战报里也提到了一些……特殊的战术手段。”
陈康似乎并不想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他的手指，从战报上缓缓划过，最终，点在了关于“飞索救援”的那一段描述上。
那一段，是赵刚亲自执笔，反复斟酌后写下的。
他本想突出独立团战士的英勇和战术的创新，此刻却成了对方质疑的焦点。
“用特制的强弩，将战斗人员，直接投送到近百米高的城楼上？”
陈康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他看向耿忠，那个从头到尾都沉默不语的技术科长。
“我想请问一下这位耿科长，既然你是技术负责人。”
“你们的弩炮，弓臂是用什么材料制作的？是上好的榆木，还是……百炼的精钢？”
“它如何产生如此巨大的动能，将一个一百多斤的成年士兵，精准地抛上百米高空？”
一连串的专业问题，如同连珠炮般射出，让会议室里的气氛愈发压抑。
“在投送过程中，你们如何计算复杂的抛物线？如何修正风速带来的横向偏移？”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
陈康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像两把手术刀，要将耿忠从里到外彻底剖开。
“如何保证你们的士兵，在落地时，那巨大的冲击力不会让他的内脏破裂，骨骼尽碎？”
“或者说，你们独立团的战士，都是铁打的吗？”
死寂。
会议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除了耿忠，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李云龙和赵刚在内，都被这一连串闻所未闻的专业名词给问懵了。
抛物线？风偏？冲击力？
这他娘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打仗不就是靠枪、靠炮、靠弟兄们不怕死吗？
李云龙被问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想吼两句“老子打仗就靠这个打赢了”，可看着陈康那副“我早就料到你答不上来”的表情，硬是把话憋了回去。
他感觉自己像个浑身蛮力的庄稼汉，遇上了一个拿着笔杆子跟你讲道理的秀才，有力气也使不出来。
看到无人应答，陈康眼中的那丝嘲讽更浓了。
他不再看耿忠，而是将目光转向了赵刚。
“赵政委，你是燕京大学的高材生，是知识分子，想必你能给我一个更合理的解释。”
“报告上还说，你们在攻城期间，进行了数次堪比一个炮兵团规模的火力覆盖。”
赵刚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苍白。
“根据我们的统计，要达到这种效果，至少需要消耗各种口径的炮弹上千发。”
陈康的语气很平淡，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在赵刚的心上。
“我想请问政委同志，你们独立团的兵工厂，或者说，耿科长的技术科，一夜之间，就能生产出这么多炮弹吗？”
“生产炮弹的特种钢，又是从哪里来的？”
“根据地的煤铁产量，支撑得起如此巨大的消耗吗？”
这个问题，比刚才的技术质询，更加致命！
它不再是质疑一个战术的真假，而是在质疑整个独立团后勤体系的诚信！
它在暗示，你们独立团，要么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外援”，要么，就是在缴获和生产的数据上，严重造假！
赵刚的嘴唇动了动，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该怎么回答？
说我们有一位天降猛男，能点石成金？
说我们的钢，是用一种叫“土法高炉”的东西炼出来的？
说我们那些威力巨大的炮弹，是耿科长带着几个泥腿子，在小作坊里一颗一颗敲出来的？
这种话，说出去谁信？
别说陈康了，就连他自己，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也绝对不会相信！
看着赵刚的沉默，和李云龙那张涨成了猪肝色的脸。
陈康似乎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他缓缓地，坐回了椅子上，扶了扶自己的黑框眼镜，动作斯文，却带着一种宣判般的终结感。
“同志们。”
他清了清嗓子，为这场“解剖”做最后的总结。
“打胜仗，是天大的好事。全军上下，都为独立团的战功感到振奋。”
“但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严肃。
“我们是唯物主义者！我们的军队，讲究的是实事求是！”
“战报，是向上级汇报战况，为后续战略决策提供依据的严肃文件，不是可以随意涂抹的小说！”
“更不能为了功劳，为了荣誉，就搞‘大跃进’，搞虚报浮夸！”
他的目光，最后一次，冷冷地扫过李云龙、赵刚和耿忠。
那眼神里，充满了失望。
“这份报告，我个人认为，缺乏最基本的科学常识和军事逻辑支撑。”
“它的内容，与其说是战功，不如说是一场……荒诞不经的闹剧！”
轰！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李云龙那根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闹剧？
他李云龙带着全团弟兄，拿命换来的胜利，血淋淋的战功，到了这个狗屁专家的嘴里，就成了“闹剧”？
他可以忍受批评，可以接受处分，甚至可以被关禁闭。
但他绝对不能忍受，有人如此侮辱他的独立团，侮辱他那些用生命换来胜利的弟兄！
压抑到极点的怒火，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砰！”
一声巨响！
李云龙猛地一拍桌子，整张厚重的实木长桌都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他豁然起身，双目赤红，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死死地，死死地盯着那个依旧端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陈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