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啥使的？”
李云龙的大嗓门在技术科大院里回荡，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耿忠抬起头，看了看一脸好奇的团长和旁边含笑的赵刚，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他拍了拍眼前的半成品，平静地回答。
“团长，这叫防刺服，用来给弟兄们保命的玩意儿。”
保命的？
李云龙的眼睛瞬间就亮了，那光芒，比看到一门九二式步兵炮还要热切！
他跟个猴儿似的又凑了上来，伸手就要摸。
“防刺服？能防住鬼子的刺刀？”
“这还只是半成品，最后一道工序没完成，防护力还不够。”耿忠拦住了他的手。
他转身看向院子里那几个满头大汗的学徒。
“把家伙都搬进来，准备最后一道工序！”
一声令下，整个技术科瞬间就动了起来。
学徒们小心翼翼地抬着几大盆筛选好的碎铁片，走进了灯火通明的工坊。耿忠紧随其后，李云龙和赵刚也按捺不住好奇，跟了进去。
工坊里，一张巨大的工作台上，平铺着两块已经捶打压实、浸透桐油的深褐色牛皮。
那牛皮又厚又硬，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油脂味。
“都看好了，这最后一步，是关键中的关键！”
耿忠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让人不由自主集中精神的力量。
他戴上一副厚实的帆布手套，亲自端起一盆碎铁片。
那些铁片，都是从战场上搜集来的弹片、破损的铁器、甚至是砸碎的铁锅碎片，形状、大小、厚薄完全不一样。
在学徒们眼里，这就是一堆没人要的破烂。
可到了耿忠手里，这些破烂仿佛就有了生命。
他抓起一把碎铁片，手腕轻轻一抖，铁片就像有了自己的想法一样，均匀地洒在了底层牛皮上。
没有重叠，没有空隙，每一片都紧紧挨着。
他动作飞快，双手如同穿花蝴蝶，不过片刻功夫，一层细密的“铁鳞”就铺满了整块牛皮。
“看明白了？要像鱼鳞一样，层层叠叠，一片压着一片，不能留任何缝隙！”
他一边铺设，一边给学徒们讲解。
“只有这样，才能在受到冲击时，把力量分散到整片甲上！”
李云龙和赵刚在旁边看得眼都直了。
这活儿，看着简单，可真要上手，没几个人能做到耿忠这么又快又好。这哪是做工，这简直就是一门艺术！
很快，所有的碎铁片都铺设完毕。
耿忠拿起另一块牛皮，小心翼翼地盖了上去，像做一个巨大的三明治。
“来，压紧！”
几个学徒立刻上前，用尽全身力气，将两层牛皮死死地压在一起。
工坊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耿忠脱下手套，拿起了一根比寻常纳鞋底的钢针还要粗上好几圈的特制钢针，还有一捆用桐油浸泡过的粗麻线。
“最后一步，缝合！”
他深吸一口气，将钢针狠狠地扎进了两层牛皮的边缘。
“噗！”
一声沉闷的声响。
那钢针穿透坚韧的牛皮，仿佛用尽了极大的力气。
耿忠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手臂上的肌肉微微坟起，将麻线用力拉紧。
一个、两个、三个……
针脚歪歪扭扭，谈不上任何美感，却透着一股原始而粗犷的力量感。
工坊里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他一针一线地将这件“怪物”的边缘彻底封死。
时间在“噗嗤”、“噗嗤”的穿透声中流逝。
当最后一根线头被耿忠用剪刀“咔嚓”一声剪断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成了！
独立团历史上第一件自主设计、自主研发、纯手工打造的单兵防护装备——【一代防刺服】，终于诞生了！
“先生，快，快让我们看看！”
一个年轻的学徒激动地喊道，脸上充满了期待。
他们辛辛苦苦这么多天，又是熬桐油，又是捶牛皮，又是砸铁片，为的就是这一刻！
在他们的想象中，这件凝聚了所有人汗水和希望的“护身宝甲”，不说金光闪闪，起码也该是威风凛凛的！
耿忠点点头，抓着防刺服的两个肩带，猛地将它提了起来，展示在众人面前。
“……”
一瞬间。
整个工坊，落针可闻。
所有学徒脸上那股兴奋和期待的表情，就像被冰霜冻住了一样，彻底凝固了。
李云龙刚想叫好的嘴，也张着，忘了合上。
就连一向稳重的赵刚，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只见耿忠手里提着的，哪是什么“宝甲”，这分明就是一个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丑八怪”！
颜色，是那种被桐油浸泡后，又被烟火熏过的深褐色，一块深一块浅，油腻腻的，仿佛能渗出油来。
外形，就是一个最简单的坎肩样式，剪裁的边缘粗糙得像狗啃过一样，针脚更是歪歪扭扭，如同蚯蚓爬过。
最要命的是，它看起来又厚又重，毫无美感可言，就像一块活动的“龟壳”！
这玩意儿……就是他们废寝忘食造出来的宝贝？
“咳咳……”
一个学徒忍不住干咳了两声，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先……先生，这……这就是咱们做出来的……”
他想说“宝贝”，可那两个字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另一个学徒更是小声嘀咕。
“这么个丑东西，真的能防刺刀？别是白费功夫了吧？”
失望的情绪，如同瘟疫一般在学徒们中间蔓延开来。
他们付出了这么多心血，结果就搞出来这么个玩意儿？
这要是穿出去，怕不是要被兄弟部队笑掉大牙！
看着学徒们脸上掩饰不住的失望，耿忠却毫无反应。
他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
他只是平静地将手里的“丑八怪”翻了过来，用手掌在上面用力拍了拍。
“梆！梆！梆！”
一阵沉闷的、如同敲在厚木板上的声音响起。
这声音，让所有人的心神都为之一震。
“都给老子闭嘴！”李云龙终于回过神来，他瞪了一眼那些嘀嘀咕咕的学徒，骂道，“懂个屁！东西好不好用，是看它长得俊不俊的？！”
骂完，他又搓着手，凑到耿忠面前，嘿嘿一笑。
“耿兄弟，这玩意儿……看着是丑了点，不过分量倒是不轻啊。”
赵刚也走了过来，他推了推眼镜，仔细端详着这件防刺服，眼神里带着思索。
“耿忠同志，我能感觉到，这件衣服不简单。”
耿忠笑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把防刺服放在工作台上，拿起一块制作时剩下的边角料，对所有人说。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都觉得它长得丑，配不上‘宝甲’这个词，对不对？”
学徒们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耿忠拿起一把匕首，将那块边角料从中间剖开，露出了里面的“三明治”结构。
“都过来看清楚！”
众人立刻围了上来。
只见剖开的截面里，两层坚韧的牛皮中间，紧密地夹着一层大小不一的碎铁片，铁片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空隙，全被压得死死的。
“我们的防刺服，靠的不是单一材料，而是复合防护。”
耿忠的声音，如同在夜校上课一般，清晰而有力。
“最外层的牛皮，经过桐油浸泡和反复捶打，拥有极强的韧性。当刺刀扎过来时，它第一步的作用，不是硬抗，而是‘卸力’，让刀尖的力量被延缓、被分散！”
“而中间这层碎铁片，才是真正的核心！它们的作用，就是‘挡尖’！当刺刀穿透了牛-皮的韧性层后，它的动能已经大大减弱，再想穿透这层坚硬的金属，就难了！”
“至于最内层的牛皮，则是最后的缓冲，保护我们的身体不被冲击力震伤！”
“牛皮卸力，铁片挡尖，再加一层缓冲！三位一体！这就是它的原理！”
一番话，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那些原本一脸失望的学徒们，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他们虽然听不懂什么“复合防护”、“动能”，但“牛皮卸力、铁片挡尖”这八个字，他们听懂了！
原来……原来这个丑八怪的肚子里，还有这么多门道！
李云龙和赵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他们本以为，这只是个简单的牛皮甲里塞了点铁片，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一套完整的、成体系的理论！
“好小子！”李云龙一拍大腿，激动地喊道，“我就说嘛！你耿先生拿出来的东西，能是凡品？！什么丑八P怪，我看，这叫大巧不工！”
赵刚也抚掌赞叹。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耿忠同志，你又给我们上了一课啊！”
看着众人从失望到恍然大悟，再到重新燃起希望的表情，耿忠心中平静。
外形，只是皮囊。
真正的自信，来源于其扎实的内在。
李云龙已经忍不住了，他一把抓起那件防刺服，在手里掂了掂，分量扎实得让他喜上眉梢。
“好东西！这绝对是好东西！”
他高兴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可随即，他又皱起了眉头，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怀疑地看向耿忠。
“小子，你说的倒是头头是道，可这玩意儿，到底行不行，还得试试才知道。”
“万一那鬼子的刺刀是个楞种，不懂你那套什么‘卸力’、‘挡尖’的，一刀捅个对穿，那弟兄们的命可就搭进去了！”
这话，又让现场的气氛紧张了起来。
是啊，理论说得再好，终究是理论。
战场上，可没人跟你讲道理！
耿忠脸上露出了一抹神秘的笑容。
他环视了一圈在场的所有人，从跃跃欲试的李云龙，到一脸沉思的赵刚，再到那些既期待又紧张的学徒们。
最后，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那个抱着胳膊，一直站在角落里看热闹的高大身影上。
那人身材魁梧如铁塔，浑身都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进的剽悍气息。
正是他的警卫员，全团公认的武力第一人，魏和尚！
耿忠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团长，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
“不过，要试这件‘护身宝甲’，一般的测试可不行。”
“得找个最强的‘矛’，才能试出我们这‘盾’，究竟有多坚固。”
他看着魏和尚，嘴角微微上扬。
“就是不知道，咱们独立团里，有谁，有这个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