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团技术科的大院，从未如此“热闹”过。
这种热闹，并非人声鼎沸的喧哗。
而是一种充满了奇特味道的，热火朝天的忙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气息，是生牛皮的腥膻与桐油刺鼻的植物油脂味混杂在一起。
院子里，堆满了小山般的牛皮。
墙角，则整齐码放着一桶桶黏稠如蜜的桐油。
耿忠站在院子中央。
他的面前，是技术科的全体成员。
其中也包括那十几个新学徒，他们刚从夜校课堂上学会“1+1=2”，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与紧张。
所有人的眼睛都聚焦在耿忠身上。
那眼神里有崇拜，有激动，更有一种即将参与伟大工程的神圣感。
耿忠脸上没有了平日的温和。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总工程师不容置疑的严肃。
他没有说什么鼓舞士气的大话。
他的开场白简单直接，却瞬间点燃了所有学徒的热情！
“弟兄们！”
他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
“我们技术科成立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大项目。”
“今天，正式开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我先问你们一个问题。”
“夜校刚学过的九九乘法表，还记不记得？！”
“记得！！！”
学徒们挺起胸膛，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
那声音洪亮，充满了发自内心的自豪！
“好！”
耿忠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记得，就好！”
“因为今天，你们就要用刚学到的这些知识来干活！”
他拿起一张连夜绘制的防刺服分解设计图，开始分配任务！
他的部署清晰，充满了科学的逻辑性！
“二牛！还有你们几个在夜校数学课上成绩最好的！”
“你们，组成测量组！”
他将一把钢卷尺和几根石灰笔交到二牛手里。
“你们的任务，就是用学到的算术，把每一张牛皮的尺寸都给我计算出来！然后按照图纸标准，把每个衣片的形状都给我精准地画在线上！”
“手巧的，跟我学过缝补的！你们是裁剪组和缝制组！”
“力气大的！你们负责熬制桐油和浸泡牛皮！”
任务被迅速地分解下去。
整个技术科瞬间从一个安静的院子，变成了一个充满别样活力的露天生产车间！
……
二牛，这个曾问出“抛物线能不能吃”的憨直小子。
此刻，他正蹲在一张巨大的牛皮前。
他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专注。
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把冰冷且布满刻度的钢卷尺。
这东西，他以前只见过木匠师傅用过。
可现在他不仅要会用，还要用它来计算！
他身旁放着那本已被翻得起了毛边的《独立团技术扫盲手册》。
他嘴里念念有词，一边看书比划，一边在心里默念着滚瓜烂熟的九九乘法表。
“长，一百二十厘米……”
“宽，八十厘米……”
“一块前甲，需要长六十，宽四十……”
“一百二十除以六十，等于二……”
“八十除以四十，也等于二……”
“二……二乘以二……等于四！”
他猛地抬起头！
脸上露出了巨大的狂喜！
他像解开了世界级难题的数学家一样，激动地对不远处的耿忠大声报告！
“科长！科长！俺算出来了！”
“这张牛皮最大化利用，正好能裁出四块前甲！不多不少！一点都不浪费！”
那声音里，充满了因“学以致用”而产生的最纯粹的喜悦和自豪！
耿忠走了过来，检查了他的计算和画线。
分毫不差！
“干得漂亮！”
耿忠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得到科长的肯定，二牛的脸涨得通红，那股子干劲更足了！
另一边。
负责熬制桐油的学徒们正围着一口巨大的铁锅。
锅里黏稠的桐油，在柴火的加热下正慢慢冒着气泡。
他们牢牢记着耿忠在夜校物理课上讲过的“热传导”和“对流”原理。
“火不能太大！大了锅底的油就焦了，上面的还没热透！”
“对！得用小火慢慢熬，让它自己上下翻滚，这样才受热均匀！”
他们不再是只会傻乎乎烧火的苦力。
他们开始用一种全新的科学眼光，看待自己手中的工作。
整个技术科都沉浸在一种学习与实践完美结合的奇妙氛围中。
虽然他们的动作还很生疏。
裁剪牛皮时会把线画歪。
缝制时会把自己的手扎得鲜血直流。
但没有一个人叫苦叫累。
他们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成就感！
夜校里那些曾被他们视为抽象枯燥的“符号”和“原理”。
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他们手中看得见、摸得着的——
生产力！
他们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了学习的“用处”！
体会到了知识那神圣而伟大的力量！
他们的学习热情，被彻底地、不可逆转地点燃了！
……
远处。
李云龙和赵刚并排站着，静静看着这热火朝天的一幕。
李云龙的嘴咧得像个瓢，脸上的笑容就没合拢过。
“老赵，你看看，你看看！”
他得意地用胳膊肘捅了捅赵刚。
“咱这技术科，像样不？”
“这帮兔崽子现在可不光是会打仗了！还会算数，会画画了！”
“以后都是宝贝疙瘩！”
赵刚脸上也露出了无比欣慰的笑容。
他看到的，比李云龙更深、更远。
“是啊。”
他感慨道。
“老李，你看到的是一个生产车间。”
“而我看到的，是我们这支军队未来的希望。”
他知道。
从今天起。
从这个充满皮革味和桐油味的小小院子里。
一颗属于八路军的工业化种子。
已经悄然生根发芽了。
……
几天后。
在整个技术科不眠不休的努力下。
所有牛皮部件都已按照设计图裁剪、浸泡、初步缝合完毕。
院子里晾晒着上百件散发着桐油味的深褐色牛皮“马甲”。
现在，到了最核心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填充与复合！
耿忠将所有学徒都召集了起来。
他让人抬来了几大筐从铁匠铺收集来的，细碎闪烁着寒光的——
碎铁片！
“弟兄们！”
耿忠的表情无比严肃。
“最后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来了！”
他拿起一件缝好一半的牛皮马甲，将夹层打开。
“现在，把这些碎铁片均匀、密实地铺在牛皮的夹层里！”
“记住！要均匀！要密实！不能留有任何空隙！”
“然后用我们最结实的麻线双线缝合，把它们死死地封在里面！”
“是！”
学徒们齐声应诺！
他们小心翼翼地开始进行这最后也最精细的工序。
阳光下，冰冷的碎铁片和坚韧的牛皮，在他们灵巧的手中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一件充满土法智慧与现代科学原理的跨时代单兵防护装备。
即将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