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那只从鬼子军官手上缴获来的老式挂钟,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咔哒”声。
那根细长的秒针,像一把衡量着数千人生死的刻刀,在表盘上进行着最后的跳动。
指挥所内,万籁俱寂。
油灯的火苗,不知何时已经不再跳动,只是静静地燃烧着,将三人的影子牢牢钉在巨大的沙盘上。
李云龙,赵刚,耿忠。
三个人,如同三尊雕塑,并肩站在沙盘前,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那代表着平安县城的模型。
空气,已经不是凝重如铁,而是稀薄到了近乎真空,压得人胸口发闷,喘不过气。
耿忠的目光,完全集中在他手腕上那块瑞士产的,同样是缴获来的手表上。
他的表情冷静得像一块冰,仿佛即将到来的不是一场决定数千人命运的血战,而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科学实验。
他的嘴唇,在无声地翕动着。
十。
九。
八。
他的声音没有发出来,但赵刚和李云龙却仿佛能清晰地听到,那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敲击在他们的心脏上。
赵刚站在耿忠的身侧,手心早已被汗水浸透。
但他强迫自己保持着镇定,目光在耿忠那张年轻却异常沉稳的脸,和沙盘上那面代表着主攻方向的小旗之间,来回移动。
他是政委,是这个精密杀戮计划的政治保障,他不能乱。
李云龙的拳头,在身侧死死攥着,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
他腮帮子上的肌肉,像藏着两条活鱼,不停地抽动,跳跃。
他受不了这种等待。
这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在敌人城楼上受辱,自己却要像个木头桩子一样站在这里,等待一个时间的到来。
这种煎熬,比让他挨上一刀还要难受!
他猛地一转身,抓起桌上那具缴获来的蔡司望远镜,大步走到了指挥所的观察口。
那是一道狭长的缝隙,刚好能将百米之外的平安县城楼,尽收眼底。
“老李……”赵刚下意识地想劝阻。
耿忠却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又重新将目光落回了手表上,他的声音平静无波。
“政委,让他看吧。”
“有些情绪,堵不住的。”
“让他看清楚,一会儿,刀才能更快。”
赵刚沉默了。
他知道耿忠说得对。
李云龙是刀,是剑,是出鞘必须见血的凶器。
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不是压制,而是将他的怒火,精准地引导向敌人的咽喉!
冰冷的镜片,贴上了滚烫的眼眶。
望远镜的视野里,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身影,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
杨秀芹被反绑在一根粗大的木桩上。
她身上那件红色的新嫁衣,在夜风中被吹得猎猎作响,像一团即将熄灭的火焰。
寒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几缕发丝贴在她那早已冻得发紫的嘴唇上。
她的身影,在城楼昏黄的灯笼光影下,显得那么单薄,那么无助。
在她的旁边,一个日军机枪手正无聊地打着哈欠,还懒洋洋地伸出手,似乎想去拨弄她脸上的乱发。
“狗娘养的!”
李云龙的牙缝里,挤出了野兽般的低吼。
他握着望远镜的双手,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连带着镜片里的视野,都开始晃动起来。
如果眼神能杀人,城楼上那几个鬼子,早已被他凌迟了千遍万遍!
他死死咬着牙,舌尖尝到了一股咸腥的铁锈味。
那是他咬破了自己嘴唇流出的血。
他想起了这个女人风风火火闯进他生活的样子,想起了她堵在门口非要嫁给他的泼辣,想起了她在新婚之夜,往他手里塞热乎乎煮鸡蛋时的娇羞。
一幕一幕,像刀子一样,在他的心里来回地割。
他恨不得现在就拉着意大利炮冲上去,把整个平安县城轰成一片平地!
可他不能。
耿忠那小子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
“团长,愤怒是最好的燃料,但不是最好的武器。”
“你要做的,不是逞匹夫之勇,而是像一个最高效的屠夫,在最精准的时间,用最锋利的刀,切断敌人最脆弱的喉管。”
李云龙闭上了眼睛,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再睁开时,他眼中的狂暴和混乱,已经被一种近乎凝成实质的凛冽杀气所取代。
他还是那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但火山口,已经被盖上了一块用理智和纪律锻造的,坚不可摧的钢板!
……
镜头,仿佛穿透了时空。
越过冰冷的城墙,落在了杨秀芹的身上。
好冷。
刺骨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她的脸上,身上。
她的嘴唇已经冻得发紫,失去了知觉,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但她的眼神,依旧倔强。
她抬起头,望着城外那片黑沉沉的夜,那里什么都看不到,只有无边的黑暗。
但她知道,他一定在那里。
她的男人,那个天不怕地不怕,敢跟阎王爷抢人的李云龙,一定就在那片黑暗里的某个角落,看着她。
“云龙……”
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你个憨子,可千万别来啊……”
“千万别为了我一个女人,让你手底下的弟兄们白白送了命……”
她宁愿自己现在就死去。
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男人,为了救她,而让整个独立团陷入万劫不复的险境。
她听着身后那几个鬼子兵肆无忌惮的嘲笑,听着他们用污言秽语讨论着自己。
她的心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冰冷的决然。
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她会毫不犹豫地,一头撞死在身后的木桩上。
她杨秀芹,是李云龙的女人。
就算是死,也绝不能让他蒙羞!
……
镜头,再一次拉回。
从城楼,到观察口,最终,收束回那间灯火通明的指挥所。
所有的喧嚣与骚动,所有的期待与杀气,在这一刻,全部归于沉寂。
耿忠的倒数,已经来到了最后一秒。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已经重新回到沙盘边的李云龙,和一脸肃杀的赵刚。
三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那是信任。
是托付。
是把所有人的性命,都压在这场豪赌上的,决绝!
秒针,终于走完了它最后一格的旅程。
与时针、分针,重合在了一起。
指向了那个代表着杀戮与新生的数字——十二。
万物,归于原点。
风,停了。
“零点。”
耿忠的声音,不大,却如同钢铁撞击,在死寂的指挥所里,掷地有声!
他没有丝毫停顿,转身,一把拿起了桌上那台代表着最高指挥权的步话机。
他按下通话键。
将冰冷的金属话筒,凑到了嘴边。
他的嘴唇,微微张开。
即将,吐出那个石破天惊的,开启这场盛大杀戮的第一个音节。